她久不读诗书,不过前世的记忆还在,随口挑上一首不合时宜的诗词来达到目的并不难。譬如方才那女孩子,想表达自己与庸脂俗粉不同的格调,却忘了所吟诗歌根本不适合贤淑纯厚的女子,弄巧成拙。
那女孩无心之失,她却能刻意做到。要不要学来?
她有瞬间的犹豫。
轮到自己了,她提裙缓步跨上雕了莲花精纹的石阶,跨过朱漆的高高的门槛,来到佛像垂眸注视的殿堂里。殿中香烟缭绕,内侍宫女分列两边,人数不少,却有一种别样的静谧。
宫女秋葵依例报上进殿者的姓氏出身:“襄国侯蓝氏嫡长女。”又朝如瑾道,“蓝小姐,请。”
不开口不行了,尽管方才故意放慢了步子给自己思考抉择的时间,但她还没有拿定主意。迟疑的一瞬间,慧一和尚看了过来,肥圆的脸上一双小眼目光如电,不知为何似与平日的精光乱闪不一样,似乎能照见她的心思。
如瑾被这一眼看得陡然回过神来。
自己这是在想什么。早已在梵华殿亲口做了应允,人贵在有信,即便本心再不愿意,但又怎能违背承诺背地里做这种事。今日能落选是最好,但这落选绝不能由她的背信所换。
电光火石间她又突然想到,其实这以诗观人有着很大的不确定性,她又怎么能知道皇后要选什么样的人呢。如果是给太子添人,说不定皇后更愿意送去那位“十指夸针巧”的,让其与太子妃折腾起来,弄得东宫不宁。
是以多思无益,但凭本心罢。
如瑾略一思忖,开口念了四句。“海水非不广,邓林岂无枝?风波一荡薄,鱼鸟不可依。”
这并非念给皇后和寂明听,是给梵华殿的慧一听的。肥和尚必和长平王有牵连,她想通过和尚向长平王表达心中所忧所虑。这也是她此时心境最真实的写照。
海上有狂浪,林间有飓风,非她这无所凭依之人可轻易涉足的。若只自己一身可不顾惜,只管偿恩还债就是了,可身后的母亲和妹妹怎么办,家中上下的无辜妇婢们怎么办?这正是她连日来忧惧踌躇的根源。
慧一显然听懂了。
并且他很快就接了四句,“海有吞舟鲸,邓有垂天鹏。岂无鱼与鸟,巨细各不同。”这是在告诉她,面对同样的惊风骇浪,巨鲸大鹏自可安然无事,强大之人不必忧惧风波。
如瑾没想到这喜欢开光灵符换财宝的肥和尚还熟读古人诗,信手拈来几句打乱了顺序,恰好能做合适的点拨。
可是,他分明站着说话不腰疼。如瑾暗暗冷笑,要是我真有巨鲸大鹏的本事,何必站在这里耐着性子应付你们,早去勤政殿揪出皇帝来质问他为何要倾覆蓝家满门了。
“我鳞不盈寸,我羽不盈尺。吞舟垂天力,此生未能至。”她对答的语气带了隐忍的不满。
皇后一如既往含着微笑,静静注视着,并不打扰插言。
寂明大法师缓缓张开那双不该属于百岁老人的黑白清明的眼睛,用温和的目光笼罩了如瑾,“世间之事,皆在人为,鳞羽可大可小,全看本心而已。你去吧。”
他说话的神态不像方外僧人,倒有喜欢清谈的名士风范。如瑾在他的注视下,不知怎地,方才对慧一生出的些许怒气全然散了。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