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冲不就冲出去了!”
丁宗望说:“就是冲出去了怎么办?他们还不是知道我家。”
“跟我们走嘛!到一二八师去嘛!日本人不敢惹王劲哉嘛!”
一下子提醒了丁宗望。他可不是正要见王劲哉!
处决了头批政治犯的行刑队还在回来的路上。这边丁宗望已经在发功。丁宗望学武功二十年,根基本来就不浅了,加之生死关头,全凭这一搏,所以他全神贯注,凝望着碗口粗的木栅栏,将一股股真气运输到双腿双脚上,当他“嗨”地一吼飞脚踢门的那一刻,一双赤脚竟是石头一般惨白发亮。
木栅栏中间的两根应声而断。犯人一轰而出,哨兵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已经被人撞倒,踩了个半死。
沔水镇从没出现过越狱的事情,日军压根就没有一丝准备。一群亡命的犯人奔到警备司令部大院子门口时,院子门口的卫兵还觉得非常有趣,朝院子内的游动哨兵大声问道:“你们干嘛像轰牲口似?轰他们去哪儿?”
10
沔水镇对丁宗望来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一跑进小巷里头,日本人哪里找得着他。
丁宗望领着一副官一个教师七弯八拐,转眼就到襄河边,跳上一条船,叫醒船老板。船老板一见是丁家少爷,二话没有,扯起锚,张开帆,顺风上路了。一路上没遇上任何波折,天刚蒙蒙亮,脉旺嘴就到了。
船靠码头之后,副官坚决要请大家过个早。包括船老板一行四人就上了岸。岸边有个小集市,贩鲜鱼就是要赶个早,所以集市已经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了。地上到处是活蹦乱跳的鲜鱼,几家饭馆子挂着灯笼,酒铺子挑出了酒幌子,腾腾的热气从饭馆子一阵阵扑出,肉包子的香味和鱼腥味混成一团怪温馨的富裕渔家的味儿,闻着就叫人安稳乐和。
丁宗望这才觉得脚疼,大家一看,右脚整个乌紫肿大了。丁宗望叫了声“疼”,走路都走不动了。
副官安置大家坐在饭馆子里,要了四斤鲜肉大包,切了五斤透味烧腊,配了馆子里所有的几样小菜,如花生米啦,宝塔菜啦,酒也上了一壶,鳝糊米粉也上了几碗,花花绿绿,热气腾腾摆了一桌。
大家举杯敬了丁宗望一盅,丁宗望到此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活着出来了!”
“活着!”大家说。几个男人都抹了一把死里逃生的泪。
王劲哉秘密接见了丁宗望。
丁宗望一个细节一句话都不遗漏地回忆了这一段经历。整整讲了大半天。王劲哉自始至终声色不动。
“你说你背会了那封信,还记得吗?”王劲哉问。
“记得。好文章怎会不记得。”
丁宗望不仅流利地背诵了一遍陶铸、杨学诚的信,还自告奋勇默写了出来。
晚饭是王劲哉请的。在王劲哉卧室里,几碗好菜,两人对酌,月芽儿就挂在窗外的杨树梢头。王劲哉说:“我是极少极少请一个人在卧房吃饭的。丁先生,我佩服你。我赏识你。你是民族的英雄!”
丁宗望说:“不敢当。将军过奖了。”
但丁宗望心中的确万分激动。和王腊狗一样,他这一辈子是永远也忘不了与王劲哉见面的这一刻情景了。酒水镇的传说把王劲哉塑造成了一个嗜血成性的阎罗形象,这个神话一般的人忽地就活生生站到了自己面前,是个军仪威严整肃,字字重似千金的军官。丁宗望甚至有点庆幸这一次的遭遇,不然,他这一辈子哪能进到兵营,哪能与一位骁勇善战的将军共饮!哪能看到这千军万马领头人小窗边的月亮?兵营的月亮真是和沼水镇的不一样啊!那么孤高清亮冷冽。后来丁宗望在暗处观看了王劲哉对王腊狗的处理,就更加加深了对王劲哉的印象。原来男人还有这么个世界!
王腊狗在岁月的流逝中渐渐恢复了平静。他又与往日一样开始勤学苦练,完全是个好兵好军官的典范。王劲哉传他传得很随意,王腊狗一丝戒备也没有。
“报告。”
“进来。”
侦察处的一个侦察员在屋内。王劲哉说:“让他告诉你一个消息。”
侦察员说:“我在沔水镇活动了一个礼拜。了解到共产党新四军鄂豫边区党委派出的通信员,在接头后被出卖,日寇剖肚开膛杀害了他。”
“他死了。”王腊狗沉重地说。
接下来是沉默。王劲哉抽烟,侦察员及屋子里其他人都将手按在手枪柄上,沉默地望着王腊狗。
王腊狗嗅出了危险,“师长!”他说,“师长,还有事吩咐吗?”
“有。”王劲哉说,“记得我的训条吗?”
“记得师长!”
“大声背一遍。”
“是,师长。”
王腊狗立正挺胸,目光平视前方,背道:
“我是爱国人,爱国人是我。
我是良心人,良心人是我。
我是劳动人,劳动人是我。
我是勤苦人,勤苦人是我。
杀少人
,救多人。
杀坏人,救好人。
实行勤苦,绝对听命令。
吃饭不做事的人,是国家的罪人。
营私舞弊的人,是国家的敌人。
抗战四年,失国土大半,羞愧万分。
王劲哉宁死不当亡国奴!
当了汉好的人,儿子儿孙不能在人前说话。
听我们师长的话,服从我们师长的命令。
绝对能打胜仗,绝对能打敌人。
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掀起全民抗战,争取最后胜利!”
王腊狗背完,大汗淋漓,惊惶不安紧盯着师长。
王劲哉说:“背是背得不错,做到了没有呢?”
王腊狗何等聪明一个人,顿时明白事已败露,连忙跪下求饶。说自己确实是尽了全力想拿信回来,可共产党的通信员就是不给。陷害丁宗望是故意的,因为他和丁家有世仇。王腊狗又一字一泪讲叙了与丁家的恩恩怨怨。王劲哉一支接一支抽烟,以少有的耐心听着王腊狗的故事。王劲哉的耐心使王腊狗胆大起来。最后说:“用一个共产党的通信员做饵子报我的深仇大恨有什么要紧?我想师长不也讨厌共产党吗?我就只恨没能诳出信来。”
王劲哉喝道:“狗屁胡说!来人掌嘴!”
王腊狗的脸颊顿时像发面一般,在两个彪形大汉的巴掌下一点一点红肿起来。直到鼻孔嘴角都流出了血,王劲哉才抬手示意停下。
王劲哉走近王腊狗,端详他一会儿,叹息说:“都说你聪明,其实你好愚蠢!做了汉奸害死同胞的人理应处死,我念你救过我的命,给你一条生路:三天之内,你去杀一个日本小鬼,提头来见,让他替你抵一条人命。否则,你就抵命。”
王腊狗匍伏在地,后悔得不行,他为什么回来?这么傻!他怎么是王劲哉的对手呢?
丁宗望在厢房里看着这一幕,内里三层衣服都汗湿透了。
11
离脉旺嘴八十多里地有个龙家湾。孤零零一座小村庄却花木繁茂,六畜兴旺,五谷丰登,女人生得个个水灵。这种情形持续有百来年了。江汉平原这一带有句话,就是:脉旺的棉花酒水的鱼,红潭的稻米龙家的女;吃红潭的饭,咽沔水的鱼,穿脉旺的衣,搂龙家的女,要当皇帝(我)也不去。日本鬼子侵入江汉平原之后,当然也就知道了这段典故。经常就有三三两两日本小鬼偷偷离开据点来龙家湾找花姑娘。
王腊狗在龙家湾湾前的芦苇丛中潜伏了两天两夜,挨冻受饿,终于在第三天杀了一个日本小鬼。前来龙家湾的日本小鬼一行四个人,王腊狗不敢动手,他跟踪着他们,瞅准有一个独自进了一户人家,他便从后门摸进去。王腊狗非常有运气,这个日本小鬼正在后面厨房劈柴。王腊狗拨开厨房后门时看见了一张十分年轻的日本脸,日本脸上居然洋溢着爱意,笨拙而又殷勤地在中国农家劈木柴。王腊狗等到他转成背面时,一个饿虎扑食,三下两下干净利索地割下了日本小鬼的头,包袱裹巴裹巴,溜回了芦苇丛。
当王腊狗潜伏在芦苇丛中受苦的时候,丁宗望终于鼓起了勇气找王劲哉替王腊狗求情。
“王师长,打他骂他一顿就行了,让他一个人去杀日本小鬼太危险了。让他回来吧。”
王劲哉说:“你一个堂堂男子,哪来的妇人之仁?况且他一直要杀你呀。”
丁宗望说:“咳,没念书的庄稼莽汉一动脾气就说杀呀砍,哪能呢,再说,他要杀我,我要杀他,冤冤相报何时了?还是以仁服人的好,我们待他一家都不错,这他心中还是有数的。”
王劲哉摇头苦笑,军人的悲哀由衷而生:“我们国家的男人就是这种样子,希望在哪里呢?我在为谁打仗啊!”
“好了好了,就当我没说。”丁宗望无法理解王劲哉,但他不愿意惹他不愉快。丁宗望说:“王师长啊,您又没有派人押着王腊狗,他一个人还不早就跑掉了。”
“他敢!”王劲哉说,“他动了逃跑的念头也不敢跑!三天之后非回到我面前不可,除非他要死不要活。丁先生,我莽撞地给你一句预言如何?”
丁宗望忙说:“请讲请讲。”
王劲哉说:“你虽家道殷实,虽勤俭勋劳,虽文才武略,可你保不住你的家业。”
“为什么?”丁宗望到底年少气盛,很是不服气。
“为什么?凭你这个性格就保不住,况且时下外侮内战,国家前途莫测,国不立,安有家?”
“恕我不相信您的话。我持家理事已有三年,家事一切都顺当。”
“好。那就记住我王劲哉今天的话吧。”
丁宗望又觉心里虚落落的,说:“斗胆请王师长指条路。”
王劲哉爽快地说:“你就此留在军中,抗日保国。你的家小日后必逢凶化吉。”
原来是王劲哉想留住自己,丁宗望这么一想,也就释然了。“我还没想到过要当兵呢。”丁宗望一笑,以为此事就算一笔带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