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时手上一紧,似乎有什么把他拉住。在昏迷中他只是挣扎,像是要拼命挣脱尘世间一切痛苦桎梏,到另一个世界去逍遥自在。但那手如同铁箍,紧紧的攥着他的手指,像要攥进肉里,把五根手指攥得生疼。
有一个声音在耳边说,“霍一飞,不许死!男子汉大丈夫,几棍子就把你打没气了?起来,我知道你能坚持住。现在还没到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时候,再苦再痛,也给我站起来挺着!我被逼到这个份上,都没说过不去,你就放弃了么?”
霍一飞心头一颤,身子的坠落戛然止住,梦魇骤然消散,人还是平稳的躺在病床上,似乎并没有被死神那样吸引着,飞快的向无边的黑暗坠落。
那手牵着他的手,把他握在掌心里。“还记不记得你那时吸毒,我跟你说过什么?前面的路是你自己的,你必须要自己走过去,就算打断了双腿,爬也得爬过去。今天的路是你自己选的,我没逼你,你既然情愿上刑堂,到现在就不要后悔,半路退缩是懦夫的行径!我的孩子不会是这种人。”
霍一飞忽然觉得,这手和这声音都无比熟悉,挣扎的翻过手指,极力想要也握住他,然而略一清醒,剧痛立刻袭来,整个下半身顿时如同寸寸裂断了一般,撕心裂肺的疼痛铺天盖地,登时又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那声音又时断时续在耳边响来,他像是在梦境里似的飘飘忽忽。“……知道这疼和羞耻,更要一辈子刻在心里,要想下次不这么挨打,就要去打死别人。……你经过这次劫难,更该知道,在这个地方就是你死我活……就算你想退一步,别人也容不得……”
他倚坐在床边,咫尺之近,端详着面前带伤的脸。夜深静谧,融融的橘色暖光温和的铺满床铺,但照映在他脸庞,并没有带上一丝温润,反而更加苍白。他不由得伸手,拂去他额头湿漉漉的碎发。这样动作甚是熟敛,每次打了他卧床不起,沉沉昏迷时,他便这样坐在旁边看守着他。
霍一飞不时咳嗽,异常痛苦,每一声都像生生撕破安静的夜空,空洞干裂。他始终在死亡的线上艰难挣扎。每一次略略平缓和清醒片刻,那些絮念的声音自耳边传来,就像丝丝缕缕将他羁绊在人间。
周进断断续续说了一夜话,很多话更像是自言自语。
“……阿彤她身体不好,我说过不要她生孩子,但她知道我喜欢孩子,所以愿赔上性命,背着我偷偷的怀孕。……”
“……生孩子的时候她差点死了,当时我恨死那孩子,恨不得摔死他。可我真的喜欢他。”他低头望望自己的手,“我拿刀拿枪拿的多了,抱那么小的婴儿还是头一次……我抱着他觉得好诧异,阿彤竟然给我生了个儿子。……”
“……那次她虽然抢救过来,但是伤了元气,身体一天比一天差。不过她非常开心,护士一把孩子抱过来,她逗着孩子就笑……”
那些回忆如今仿佛还历历在目。
“后来我也想,让她要这个孩子也对,假如哪天我死了,至少有这个孩子陪着她,给她一点精神的寄托。……我儿子很乖,很讨人喜欢。”周进摇头笑了笑,“……不过我管得紧,他活了十来岁,没享到什么福。……如果早知道他那么短命,我就不那么紧逼着他。”
他沉默良久。
“……我真不相信,原来女人比咱们男人坚强的多,儿子死了,阿彤竟然没哭一声。我记得她说,各人有各人的缘分,有各人的业数,母子俩能相处过十几年,她知足了。……但是我不知足。”
“……我知道这是老天对我的报应,现在它又带走阿彤,我是罪有应得。……”
周进转过头,愈发紧攥了攥霍一飞手,他的手指冰冷的没有一点生机。周进几乎是用一种哀求的口吻追问他,“一飞,你听见进哥说的了么,你嫂子已经走了,你别跟她一起去。去的人就让他们去罢,就算全世界就撇下咱们俩,也得好好活下去。你不能死,你忘了还有弟弟要你照顾么?你舍得扔下他成无家的孤儿,也像你这样到江湖上拿命讨生活?当哥哥的要负责任,起码也要看着他长大成人,以后成家立业才能放心。
周进说的异常坚决,似乎那么肯定霍一飞一定会挺过来。提到小宁,霍一飞一阵抽抖,心里仿佛有一个念头异常的强烈,但又不清晰,只觉得一定要,一定要,一定要怎么样……?却怎么也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