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心动的绚烂

心素如简 陆观澜 10852 字 4个月前

那时候,简庭涛和关心素已经谈了将近七年的恋爱。

尽管嘴紧的心素从未跟老爸明说,但女儿大学时代在自己眼皮底下待了四年,工作之后还是住在家里,对于她的一言一行,对于她跟简庭涛的交往,关定秋教授嘴上不提,心知肚明。他已经从萧珊口中得知这个家世显赫的简庭涛并非别人,就是当年那个发帖的小男生。而且,女儿节假日经常借故外出,家里经常收到不具名的鲜花,间或,还会收到花店送来的名贵花卉。

他清楚,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嗤之以鼻。几盆花就想拐走他从小到大捧在手心里的女儿,老猫闻咸鱼——嗅鲞啊嗅鲞(休想)!

偶尔在校园里,会看到女儿跟那个简庭涛走在一起,偶尔心素加班,无论多晚,总会有一辆车送她夜归。更重要的是,柯轩跟女儿的感情,一直都维持在淡淡的兄妹之谊的阶段,没有丝毫的进展。学识广博而心细如尘的关教授,早已暗中把前后关系理得清清楚楚。他看在眼里,记在心底。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而且,妻子早逝,女儿是他的唯一,爱女心切的他,一心要为女儿踏踏实实谋幸福。但心素的脾气他知道,于是,他且装聋作哑,不动声色地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中文造诣已臻化境的关定秋教授,十分明白什么叫做以静制动。因为很明显地会有人先沉不住气的。

而且,还不止一个。

事实上,以贾月铭为首的所有简家人,都很有些迫不及待了。以贾女士一贯说一不二的派势,以及跟儿子简庭涛如出一辙的固执,她看上心素做儿媳,就是看上了,一锤定音,不做他人之选。再加上一年前故去的简非凡先生,生前亦很欣赏心素的单纯秀雅,没有异议。更重要的是,主要的当事人简氏集团新任总裁简庭涛,早就已经望穿秋水。

既然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而且双方两情相悦,那么由男方上门提亲,自然顺理成章。但聪明若贾女士,怎么会不明白以关定秋教授一向的个性,属意的并非自己的儿子。她纵横商场多年,练就一双慧眼,跟关教授相处次数虽不多,但已经看得足够清楚,祖上出过两个宰相,五个翰林,一干亲戚绝大多数在高校或是学术界任职,且都颇有建树的关定秋教授,比起一般人更讲究门当户对,几近严苛。

只不过,跟一般人不一样的是,若说虚荣,倒也未必,毕竟他看重的是书香门第,其他的倒在其次。而简家尽管外面架子搭得足够大,看在祖上曾经散尽家财捐资助学的关教授眼中,大抵还不如孤零零的一个小小讲师——柯轩。

事情看来有点棘手。

因为之前,在儿子语焉不详的只字片言和略带懊恼的神情中,她已经知道了柯轩这个人物的存在。从儿子口中,她也知道心素对老父十分崇敬,她的终身大事,自然首先必须得到关教授的赞同。心素的孝顺和固执不相上下。所以,一向机智的简庭涛也有些束手无策。

但在贾女士心目中,她贾月铭的儿子,论相貌论才干论人品,绝不会输于任何一个青年才俊。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因此,斟酌又斟酌,她最终还是决定单枪匹马,前去投石问路。丈夫已逝,其他闲杂人等也不方便在场,并且,人多不一定好办事。

于是,在一个晴朗的天气,趁心素上班,又打听到关教授在家,她独自一人,带上厚礼,杀上门去拜访。才一开门,关教授对贾女士的来意,就心知肚明。但是他仍旧礼貌地将她迎了进去,还沏上了上好的龙井。

坐在关家朴素高雅的客厅,闻着幽幽的花香,看着关定秋先生从容淡定的泱泱气度,贾女士心生感叹,钱,果然不是万能的,腹有诗书气自华,古语说得一点不错。

但是有些话,还必须得说,所以,她喝了一口茶,缓缓开口:“关教授,其实,这次我来,是为了心素跟庭涛这两个孩子……”

话还没说完,关定秋先生已经淡淡一笑,直接截住她的话,斩钉截铁地道:“简夫人,如果您是跟往常一样闲谈家常,我十分乐意,如果您是为心素而来,那么,我只能说抱歉。”

贾女士一向给人捧惯了,没想到他这么干脆利落地拒绝,一时有点发怔,脸上颇有些挂不住,“呃——”但是,仅仅片刻之后,她还是迅速恢复惯常的镇定,微笑着,“心素这个孩子,不仅庭涛喜欢,就连我,也喜欢得很。”她唇边的笑纹加深,“落落大方,知书达理,小小年纪,更有一种难得的淡泊,着实难得。”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她相信没有人可以例外。

关教授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早就竖起了满身的盔甲,偏偏不吃这套,略略思忖之后字斟句酌地开口:“感谢您的厚爱,但是,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再加上心素还小,有些事情,考虑得不一定周到,所以……”他很诚恳地看向贾女士,“很抱歉,简夫人,我知道您一直对心素很关心,我也一直很感谢,再加上您教子有方,令公子青年才俊,年纪轻轻就将简氏企业这么大的集团接掌得有声有色,我也很是佩服。”他略带歉意但极其坚决地道,“但心素从小丧母,我又对她太过溺爱,凡事都由

着她,顺着她,再加上心素从小就一直生活在学校里,人情世故一窍不通,待人处事也学不会通融。”他略略沉吟,“做父母的,只希望儿女过着单纯普通的生活,平安幸福就行,其他的都不重要。所以,真的很抱歉,简家也好,令公子也好,心素恐怕高攀不起。”

简家家族关系复杂,那个简庭涛是贾女士唯一的独子,说衔着金汤匙出生绝不为过,以后又是简氏企业唯一的继承人,他的生活轨迹,跟书香为径,杏坛为据的关教授离了十万八千里,他绝不放心让女儿涉足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再说,关家欠柯家已经很多,他看得出柯轩对心素的情意,以柯轩才华人品又是他心中当仁不让的东床之选,所以,他回复得十分干脆。

拼着狠狠得罪眼前这个脑子转得比眼珠子还要快的贾月铭。

贾月铭是何等玲珑剔透之人,立刻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关教授,听说您藏有瘗鹤铭的摩崖别刻拓本?”

关定秋有点意外,怔了一怔,随口答道:“是啊。”

贾月铭的眼前一亮,立刻出言央求:“能容我看一看吗?我自幼酷爱书法,瘗鹤铭字势开张、雄伟俊逸,一向是我心头所好,为此我还专程去镇江焦山碑林博物馆观赏过几次,”她越说越欣喜,笑容可掬地道,“难怪陆游要踏雪观看,米芾要夏天观山樵书,其笔势之磅礴,实在令人陶醉。我苦苦找寻好多年啦,一直都没找着,后来我转念一想,在咱们这块地儿,如果您关教授都没有,大概也不会有第二个人有这样的眼光跟胸襟配得上啦。”

在关定秋数十年来的丰富珍藏中,明代顾宸家藏摩崖别刻拓本是他此生最得意最心爱的藏本之一,他轻易从不示人,但藏宝人最讲究惺惺相惜,贾月铭一番话实在太说到他心坎里去了,他也不由得满面堆笑,当即便回房。

贾月铭如愿以偿,啧啧艳羡称赞了好半天,又东拉西扯了几句,欣赏了一会儿关教授爱逾性命的奇花异卉,便起身告辞。

事情还得一步一步来,她相信,即便一时半会儿难以转圜,以他们目前的交情,关教授不会不欢迎她经常上门聊聊天拉拉家常的。

贾女士的固执和不服输,完全不亚于她的儿子。

况且心素正在跟她儿子谈恋爱,光看这点,关教授已经输了先机,败了泰半。

因此,与简庭涛听到她转述关教授的话之后的垂头丧气不同的是,贾女士胸有成竹地一边专心插花,一边点拨自己的儿子,“庭涛,妈该做的已经做了,你放心,在礼数上我一定让关教授挑不出任何瑕疵。但是,有一点你一定要记清楚,不管怎么样,事情的最终决定权在心素跟你身上,父母的意见嘛……”她站起来,闲闲走向花园方向,半晌,她的声音略带模糊地飘了过来,“你应该记得一句古话:关心则乱,十个做父母的倒有九个半太过多虑……”

以儿子的聪明机智,一定会懂她的意思的。

虽然有点对不起关教授,但孰轻孰重,她向来分得清楚。

简庭涛当然不负其母所望,所以,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即刻开始行动,派人去订名家设计珠宝,提前去t市最豪华高档的餐厅订烛光晚餐,另外,他还亲手安排了一系列的秘密活动。

而且对不起,似乎不便透露。

很快,他们相识七周年纪念日就到了。

那一天的下午,他拨通了心素的电话:“心素,前两天我忙,没空陪你,今天晚上一起去吃饭,好不好?”

心素的声音,在话筒的那头传来,轻柔而略带踌躇:“今晚啊,我有点事呢……”

简庭涛心里一沉,“什么事啊?”语气中不无试探。最近以来,他心里一直有点忐忑。

心素又是一阵踌躇,好半天,才迟迟疑疑地道:“如枫最近心情不太好,晚上,我想陪她聊聊天。”

简庭涛心里一阵惆怅。他知道那个温如枫是心素的同事,一个很是瘦弱的女孩子,看上去永远心事重重。

因此,他竟然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于是,他想了想,又开口:“在哪儿,大概几点可以出来?”

心素的声音还是那么轻柔,但仍然有点迟疑地道:“在……悠闲雅筑茶馆,大概……十点吧。”

简庭涛简洁地道:“十点我来接你。”

十点,简庭涛准时去接心素。在车子里,一路上,他的表情都有点沉重。

心素悄悄觑了他一眼,又觑他一眼,他恍若未见,专心开车。心素想了想,开口了:“简庭涛——”

“嗯。”回答她的是闷闷的一声低哼,接着就不再开腔,依旧沉默地开着车。

相交数年,心素几乎可以断定,此人现在的心情不好,很不好,极其不好。于是,她的手,悄悄探了探随身小包包里的那个纸盒,想想,又缩了回来。

过了好几个街口,简庭涛终于开口了,语气还是闷闷的:“肚子饿不饿?”

他可是饿得很,也都快怄死了。自从打过那个电话给心素后,他就一直脸色有些阴沉地在

办公室里处理公文,浑身裹挟着北极风暴,不仅前来汇报的部门经理们面面相觑无所适从,就连素来大嗓门的小邝秘书也自动自发地降了不止一个音调。

此时,车刚好停在红灯口,心素偷瞥过去,那个人还是一副“我心情很差,最好别惹我”的模样,于是,她咬了咬唇,悄悄地从包里拿出一包装得极其精美的礼盒,放到车子驾驶座前,“送给你的,七周年纪念。”

简庭涛迅速地转过头来,不能置信般看向心素,有点傻傻地道:“你记得?”

心素脸红了一下,想起了前些年的糗事,“我记性有那么差吗?”

简庭涛不理会她,他的眼睛一直都盯着那个盒子。

片刻之后,两人坐在那个小小的馄饨店。一入座,简庭涛就顾不上周围的一切,飞快地打开那个盒子。陶土捏的两个小人,一男一女,笑眯眯的憨态可鞠。内里还附着一个小小的卡片,上面写着几行娟秀清隽的英文诗:as long as you're near the first ti we t, i uld see, that you and i, were ant to be your eyes were so gentle, your sile so true, when you first held y hand, i jt knew now the ti has gone by, through ughter and tears, these days i shall cherish, for years uon years those ories we have, shall never fade, for those are the stes, that we have ade that was the ast, the future is near, i anxioly wait, for what will aear new hos, ore ughter, and children so dear, everythg will be wonderful, as long as you're near

(cristy sith,《我不会离开》)

心素看着他举起那两个泥人专注看着的模样直发窘,有些嗫嚅地道:“我跟着如枫断断续续地学了好久,都学不会,好容易到现在才做成这样……”

不过,在简庭涛看来,他就爱那种朴拙憨厚的韵味。他表情有些怪异地瞄了她一眼,立刻发问:“你今晚不是跟温如枫喝茶,对不对?”

心素脸红,低头。

简庭涛眉开眼笑地诱哄着:“说吧说吧,”他的脸色满是得意和调侃,还有着一丝丝的宽宏大量,“放心,我不会笑话你的。”

心素的脸更红了,头埋得更低了。

简庭涛的眼光在那两个拙拙的泥人跟心素的脸之间来回梭巡。越看越得意,越看越开心。方才的郁闷早就不知忘到哪个九霄云外去了。不过,他还是没有忘记继续逼供:“快说,不然……”他半带威胁地将身子倾了过来,“我就要……”非常时期,非常手段。

心素连忙伸手,隔住他凑过来的脸,一咬牙一闭眼,飞快开口:“如枫带我去悠闲雅筑旁边的陶吧学的,学了有一个多星期了。她学得可比我快多了,”有些忸怩地道,“一直到今天才算完工,你……”

简庭涛摸了摸下巴,大言不惭:“嗯,手艺的确很差,手法也很粗糙,啧啧啧,造型更是……”他看着心素羞愧难当的模样,咧开了嘴,举起那张卡片,“不过,看在你这么真心告白的分上,我可以考虑……”他装模作样百般为难,“……勉强接受一下吧。”

心素差点被口水呛住,脸一阵红一阵白,“告、告、白……”

脸红得发烧之余,心里一阵懊恼。

早知道不要听如枫一个晚上的怂恿,一时头脑发热,随手在里面写上一份什么劳什子卡片了!换作平时,打死她都做不出来!

简庭涛不理会她,转而看向一旁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们的老板娘和四周零星的食客,用手指大声叩了叩桌子,“诸位——”众人顿时鸦雀无声地看向他。他微微一笑,极不害臊地道,“今天是我跟我女朋友认识七周年,然后呢,她送了我一份diy礼物。”他有些夸张地将那两个陶土玩偶托在手上给大家一一欣赏,然后,向众人挤了挤眼,“你们说,我应该怎么办?”

众人立刻善意地哄堂大笑起来,几乎是立刻七嘴八舌地说——

“那还用说,送花吧。”

“送花好像有点俗气啦年轻人,还是买什么别的礼物送给她吧!”

“不然,带她出去旅游吧!”

……

片刻之后,一个小女孩清脆而憧憬的声音响了起来:“大哥哥,向大姐

姐求婚吧,好浪漫。”

众人一齐扭头看她。

小女孩年轻清秀的妈妈微微涨红了脸,轻斥道:“小孩子,不要乱说话!”

小女孩眨了眨眼,很是无辜地道:“可是,电视上都这么演的啊……”她小心翼翼地瞄了瞄简庭涛两手空空的模样,小小声地道,“可是,叔叔好像……”

一时寂静。众人的眼睛齐刷刷对准了简庭涛。

简庭涛的表情顿时很有些沮丧,大力拍了拍脑袋,“对啊,我怎么事先就没有想到?”他看向心素,“对不起。”

心素还在状况外,有些呆呆地道:“啊?”她微微蹙眉。如果不是简庭涛一脸发自内心的歉意,她简直都要怀疑这一幕是由他导演的了。

不就一时兴起来吃个馄饨吗?怎么一下子扯到求婚上去了?

小小的馄饨店里,目前经历着一个小小的事件。形势有点严峻。

事件的男主角看上去一脸的沮丧。

事件的女主角看上去一脸的郁闷。

路人甲乙更是有点讪讪地生怕自己一时的有口无心会造成偏颇和差池。一时间,气氛开始尴尬。有几个好心的食客蓄意打破这种沉寂,起身去柜台那边付钱去了。众人三三两两地,注意力重又回到自己面前的食物上。

心素也低头准备开吃。突然间简庭涛把头凑了过来,在她耳边低低地道:“我出去一下,等我。”紧接着,将玩偶小心翼翼放在桌上,转身向外奔去。

见事件似乎有了戏剧性的转机,众人的眼睛重又睁大。这下连已经结账了的几个客人都不舍得走了,笑着又坐了下来。

有好戏,自然是要看的。

仅仅片刻之后,心素就目瞪口呆地看到两大束大得几乎进不了门的鲜花缓缓向她移动。一束玫瑰,一束桔梗。不一会儿,那两束花在她面前停住了。紧接着一张笑脸从花束背后露了出来。然后,一双手将那两束大得实在很过分的花递给她,再然后,一个人影在她面前单膝跪下,“心素,嫁给我。”说着,缓缓打开了一个蓝丝绒小盒。

里面,是一颗璀璨夺目得极其耀眼的钻石戒指。

心素完全呆住了。她没想到简庭涛竟然来了这一手,这下,是傻子都知道他根本早有预谋,怪不得刚才那么不开心。

四周一片喧嚣声,而且,声浪越来越大。

“好样的年轻人,有我当年之勇!”大嗓门胖大伯一脸赞许。

“女儿都小三十了我还不知道几时才能盼到这一天,换作是她我不知道多开心呐,唉,快答应吧——”五十多岁的大婶念念有词地一脸遗憾兼艳羡。

“叔叔好棒好棒,好棒好棒——”小朋友兴奋得巴掌也几乎拍红,口中磁带跳针般就只会重复这一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