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才会徒劳地幻想往日重来,才会希望每一支射出的箭都击中目标。一切都是命运啊!
仙都苑,还是文宣帝高洋时代所修造。苑中,凿地为池,堆土成山,规模宏大,号称“五岳”、“四渎”。在我的记忆中,那里遍布殿宇,轻云楼、鸳鸯楼、鹦鹉楼、凌云城、御宿堂、紫薇殿、游龙观,那么多的殿观楼宇,皆流苏帐帷,满壁悬挂玉石、方镜,锦褥作地衣,香囊遍堂梁,奢华壮丽。
那么美丽神奇的地方,如今,我这个皇太后,再无机会当那里的主人。别说去享受,我连出北宫大门的机会都罕有。
生出这样的一个儿子,皇帝儿子,真让人悔恨。
每一个清晨,太阳呼啸着升起。我的梦想,却越来越褪色,越来越荒凉。
夫君、和士开、我的二儿子琅玡王,他们都好像没有真实地存在过,都烟消云散。即使给我变出人世间最绚丽多彩的春天,即使邺城郊外的草地上遍开鲜花,我的心也回复不到春天的季节。
悲伤、悔恨、屈辱、自责……似乎要把我吞噬掉。
“母后,您一向安好?”
不是梦境,我的宝贝儿子皇帝,终于来看望我了。
其实,做母后的,做母亲的,大可不必对自己的儿子慷慨卖笑,也不必装腔作势。
我安安静静地坐在眠床上,看着我的儿子,好久说不出话来。
我的儿子,皇帝,他已经长大了,真的长大了。他个子更高,身材更挺拔,脸上生出了黑黑的髭须。不过,我觉得,他的脸上有一种令人难以捉摸的表情——看不出到底是阴险还是忧伤——他的这种表情,不时从他多疑的目光中流露出来,未等别人窥视,它再次被浮起的笑容掩盖起来。我的儿子,对我的这种神态,使我内心感到畏惧和退缩。
他的一双眼睛,似乎和深渊一样,即使佯装出来的温和表情,都不能把我的心温暖过来。
我注意到,在我的儿子皇帝身后,跟着穆皇后和另外一个年轻的女人。这个女人,其实还是个女孩子,身材非常纤细。这个乌黑头发的汉女,有着奇白整齐的牙齿,高挺的胸部,倾斜的肩膀,美丽的颈项,而她乌黑的眸子,显示出她南朝人的血统。这,大概就是皇帝的新宠冯小怜吧。
与冯小怜相比,穆皇后的五官更为鲜明,不过,她的皮肤不如前者白皙,眼神缺乏活力,面部少有表情,很像壁龛里的佛像。虽然也年轻,她的心,肯定和我一样,长满了皱纹。这么一个有着高傲五官的皇后,却没有一丝盛气凌人的气派,也没有皇后应该有的傲慢,更无装腔作势——总之,那种真正的皇家气派,穆皇后身上一丝全无。
宫婢的女儿,真是缺少像我这样的豪族女人内在的强大啊!
穆皇后和冯小怜依次向我施礼。
我朝她们笑了笑。这种笑里,半含着嘲弄。
我的皇帝儿子,从来不喜欢模样端庄的大家闺秀,他只喜欢多才多艺、充满活力的女人。和他父皇一样,我的儿子皇帝,他的外表,看上去似乎焕发着天生的精力;他的眼睛,看上去似乎拥有真正的力量。其实,这种鲜卑种群的英俊迷人、气度不凡、风流倜傥,都是骗人的。
我的儿子皇帝,本性懦弱,他根本不是当皇帝的材料。他的血液里,流淌着他父皇武成帝的因子,缺少真正迷人的魅力,缺少勇气,缺少对别人的推心置腹,缺少能赢取臣下尊敬的人格。不过,他和他的父皇一样,有着一颗睚眦必报的心。
我的女侍为皇帝端上酪浆。他看了看,满脸狐疑,没有去接。他怕酪浆中有毒。也别说,前朝魏国的母后,倒是常常对她们的儿子下毒。
三十七 独楼幽梦凄(2)
他挥挥手,宦者们忙前忙后,在殿中摆开炊具。煮开水以后,那些人忙不迭地往里面掰放茗饼,然后投入葱、姜煎煮。
忙了一阵,皇帝拿起他自己人携带来的饮器,开始饮茗。
穆皇后和冯小怜,站在他的身后。
“母后,这是南朝来的贡品,香茗。请您试一试。”
我轻蔑地回绝了。手把豆蔻,口嚼槟榔,畅饮茶茗,正是吴儿作态,我堂堂大齐皇太后,怎么能饮用这种东西。
说华言,喝茶饮,我的皇帝儿子,显然对汉女冯小怜陷溺不浅。
我儿怕被我毒死,我难道不怕被他毒死吗?
穆皇后和冯小怜垂着眼帘,可能被我皇太后的威仪震慑住。她们的脸上,有惊愕、迷惑、恐惧。
随着我们母子的冷淡谈话的发展,一种可以觉察到的沉闷情绪悄悄弥漫开来。
我傲气十足、无精打采的皇帝儿子,最终也一言不发。整个大殿内,整个北宫内,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