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曹富贵愁眉苦脸地咧嘴,他是不想干活,懒得种地,可更不想挨饿,有炼庐里这么好的私家田地,不把粮食给种满了,简直要挨天打雷劈!

“阿奶,你看能不能让三阿爷想想办法,托人搞点麦种来?大不了明年麦收时加倍从我口粮里扣还。”

三大爷曹伟岩是大队里的支书,平时在大队部“办公”,人是老好,就是一张嘴开口上头政策大道理,队里家长里短样样要管,看到曹富贵更是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念起经来一两个钟头不带歇的。曹富贵见着他的影子都是望风而逃,要不是迫不得已,哪里想去听“唐僧阿爷”的念叨。

“晓得了,我让你阿爷去探听探听,看看有没有办法买点回来。”阿奶点头应下,也知道孙子见着他三阿爷像是老鼠见着猫,能躲则躲。

“阿奶,我想学种地。”闲话几句,曹富贵想想还是和阿奶说了他的打算。

炼庐的地不能闲着,他也没那玉石可以阔气地天天“极速”催发庄稼,就只能依着老祖宗的经验,用“中速”加快作物生长,田地行当的各种技巧、窍门自然要好好学上一学。天上掉下这么大块肉饼子,张开嘴接着了还得好好嚼几下呢!

“跟你二叔学,他人是笨了点,种田那是行家里手,阿拉队里老把手也没几个胜得过其。”

阿奶欣慰地摸摸孙子稚嫩的脸颊,豪气地拍板定下,至于老二的意思……他什么时候有过自己的意思?

这一夜,二婶王柳枝拿出浑身段炮制萝卜白菜,阿奶也打开碗橱上的锁,拿出藏在里头的酱油,还有前几天女婿托人捎来的一小块板油,焖出一锅香喷喷的红烧萝卜,配着猪油渣白菜羹,这味道鲜得……眉毛都要脱落了。

一家人近来也难得围着桌子好好吃一顿,哪怕只是吃着白菜萝卜,暖洋洋的一餐落肚,个个都是眉开眼笑,连阿爷黑瘦的脸上八风不动的皱纹,都似乎舒展开来,透出一丝笑容。

宝锋捧着自己的碗,差点把脑袋都埋进去,拿着筷子拨弄,吃得唏呼直响。

英子的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看弟弟把碗里的萝卜吃得精光,眼巴巴地盯着她碗里的油渣,伸出筷子就把两块小得快找不见的油渣挑起,放进他碗里。宝锋笑得眼睛都眯起,小声道:“大姐最好了。”

曹富贵撇了他一眼,捞起自己碗里剩下的一块油渣,也递了过去,在宝锋意外惊喜的目光中,筷子突地转了个弯,油渣落入了小妹苗儿的碗里头。

“乖,大哥就喜欢乖阿妹……”

还没等他话音落下,曹苗儿的筷子如同电光一闪,油渣瞬息消失在她小小的嘴巴里,没给二哥宝锋一点争夺的机会。宝锋楞楞地看着她,嘴唇都开始抖了。他爹瞪了一眼,道:“好好吃饭!”顿时把他一包委屈的泪花生生憋了回去。

萝卜通便,白菜滑肠,何况还加了点滋润的猪油渣。

这一宿,曹家上上下下都吃得心满意足,唯有一点尴尬的就是闷响不断,太过滑肠通气了点。

萝卜白菜虽是好东西,可惜不耐久储,除了在厢房里留下一部分吃新鲜的,家里的女人便想尽办法把其余的都处理好。腌萝卜、萝卜干好弄,这是江南乡下常见的下饭菜,女人们都拿手,就是白菜有点难弄,南方不兴挖地窑冬储,这温度天气也不适宜。

好在阿奶有办法,向隔壁四川阿婆问了泡菜的方子,用腌咸菜的七石缸将就腌了一缸白菜泡菜。

第二天,向来爱困懒觉的曹富贵竟然起了个大早,睡眼惺忪地跟着二叔去地里上工,二婶王柳枝惊得眼珠差点脱出眶。

纳闷地看看天上,风清云淡,也没下红雨啊?

第13章 新招

种田这活的确是苦,虽然是冬闲时分没多少农活,也是不得轻闲,要看墒情、看苗情、看温度,浇越冬水,还要适时施肥追肥。照二叔曹庆贤的说法,人糊弄田地一时,地糊弄人一年,不好生伺候田地,到头来糊不了嘴,哭的还是庄稼人自己。

曹富贵跟着二叔苦大仇深地对付了一早上麦苗臭肥,又累又脏,熏得半死不活,还被一帮老娘们围着嘻嘻哈哈看稀奇。记工员戴兴发特地走过来对着他伺弄过的地看了又看,心疼地扶起几颗被锄倒的麦子,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在本本上画了一个记号,说是只能给记半劳力的工分,就这还是看在老曹家面子上,没算损坏麦苗的账。

曹富贵哆嗦着又酸又痛弹琵琶的两条腿,气得七窍生烟,这不是工分不工分的说道,给他一个大小伙记上小娘们才赚的半劳力是个甚意思?这“铁蛳螺”是把他富贵哥的脸面往地上踩啊!

到了晌午吃饭,如今大食堂停了,各家都自备口粮,大多数人家都是瓶瓶罐罐装了泡饭稀粥,有汤有水,弄点下饭咸菜榨菜送下肚。主席都说了闲时吃稀,哪家还有余粮能在冬时吃干的哟!实在揭不开锅的,中午这一顿都省了,早上灌个水饱,有气无力地干一天活,下工时吃一顿稍厚点的米汤薄粥,勒紧肚子糊弄过一天去,只盼着熬过青黄不接的冬春,一地的麦子就是开年的希望。

老曹家今朝带的饭与众不同,白菜萝卜剁碎,加点陈米煮成菜泡饭,比起其他人家黑黄的番薯粥汤卖相漂亮许多。

“喔哟,柳枝啊,你家萝卜还没吃光啊?” 李映秀走过来,伸头看看老曹家围着吃的陶罐子,羡慕地说。

各家虽然都有自留地,但房前屋后的犄角旮旯又能有多大?又没那个力气和功夫上山开荒地,种的几茬菜瓜,老早就吃干净,冬日里也就一点腌菜下饭。

“阿拉阿婆会过日子,几株萝卜白菜当孙子一样伺候,存得又精细,还有点剩,也不多了。”王柳枝有气无力地说。这是大实话,剩下的菜大半都让她和婆婆给腌了,弄了一宿没睡觉,害她挂了老大两只臭灰蛋似的黑眼圈,婆婆到现在还累得下不了床。

“我说,你家富贵少爷这是甚事想不开,居然亲自下地了啊?”李映秀挤眉弄眼地撅嘴指指站在一边,白白嫩嫩、有气无力,如同颗蔫白菜似的曹富贵。

王柳枝给了她一个大白眼,说:“什么少爷不少爷的,阿拉是根正苗红祖八辈的贫农,侬莫瞎讲八讲!阿拉屋里富贵人长大了,自然就懂事,晓得帮他阿叔撑家计,个有甚好奇怪的?!”

她嘴里强撑着讲得好听,转头一瞟,话音还没落地,眼睛一霎的功夫,“长大懂事”的富贵大侄子已经晃悠晃悠逃出老远,锄头丢在地边,连菜泡饭都没吃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