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二心里头很不畅快。
八零年代初,他还是个毛头小子时,就和大哥横行闻山半城。直到他哥入狱后,聂氏兄弟才沉寂下来。而后他靠过人的眼光和手段,承包了机床厂的门市部,又将门市部的地皮抵押了无数道,几经翻炒,才重新扎稳脚,再度崛起于闻山。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起落中他总结了一条经验,男人,无非是权财二字。这些年,他但凡赚钱的门道,总要插一脚进去,赚来的钱又拿来归拢人气势力,周始循环,就奠定了他在闻山地下王国的权力。
可眼见他聂氏兄弟此生最大的仇人在他攻伐之下节节败退、溃不可挡时,他吃了个对方一个大亏,不单只是偃息旗鼓,甚至要折节低头与对方谈拢数口。这口气,让他如何能忍?
他与铁路德商议的结果,双方各挂其车牌,于闻山各善其事。看起来他并无吃亏,可明眼人知道实质上他下足了十成力,而铁路德二两轻轻拨了千金,他实在损了面子落了威势。
可他确无还手之力。他手上赚钱的几乎都是边缘行当,夜场不用说,连矿场经营起来也要万分小心。他一想到炸药被人点燃,引爆于矿场的可能性,就不禁冷汗不止。相反,缺德那千年老龟十多二十年来,牢牢把持着车皮调控指标和公路货运,最大的危机不过是修车和汽油涨价,想给他穿小鞋栽赃嫁祸简直是老鼠拉龟——无处下口。聂二想到这些,怎么不生出凌云霹雳火来?
底下人和他一般,一股邪火没处发泄,有徒弟说吓唬吓唬缺德那只小黑狗,聂二也不拦阻。他忙着拜山。
下半年过半,中秋开始,大小节日不断、大小山头等着一一打点。从中秋前,他就已经应酬不绝。
像魏书记那等人物自重身份,当然是轻易不可得见的,赶到中秋前几日,总算约到魏怀源,两人吃过饭,调转车头到聂二的桑拿泡澡。
按了半身,魏怀源就招手示意按摩小姐出去。待门合上,他在腹下裹了条毛巾坐起来,抽出一支软中华。聂二一边帮他点烟,一边暗自腹诽魏家小狗浑然忘记当初穷得在他这蹭吃蹭喝的日子了。
“二哥,明年生意怕是不好做。”
“怎么说?”
魏怀源吐口眼圈,说:“省能源总公司重组的事,你知道?”见聂二点头,魏怀源继续,“新能源集团董事长傅可为,以前的煤炭局局长,他可不是我们的人,不太好搞。听我老丈人说,他脾气臭手段强硬,很合巴书记胃口,等于是老巴手上的一把利剑。”
“省里几大国有矿业公司占据各县市,他的剑未必会指到闻山来吧。”聂二虽起了警惕,可还是稍有些不以为然。
“这可说不准。我老丈人打听来的消息,集团公司今年整合了几大国有矿山,明年就要拿小煤矿开刀了,主抓安全不过关和年产量低的,肯定要关停一批。别说,光安全指标一项,多少人……”魏怀源横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二哥,这种事可不能拿大。”
“妈x,这才给了几年好光景?”聂二躺下去思索着,他此时万分庆幸与缺德暂时和解。如果缺德被逼得狗急跳墙,寻机会给他矿场丢个烟头去,那可撞上枪眼了。“那怎么搞?你是放心的,安全证什么的都有。妈x,我又要破一笔财。”
“二哥,早劝过你赶紧把证办下来,你总想着省那点小钱。现在这关口,破财能办好事倒还好了。”魏怀源按熄烟头,“怎么着?我听说最近不顺?”
“别提了,草。缺德那千年老龟,平常连头带卵蛋一起缩龟壳里,偶尔一露头,咬人可真疼。还有他养得那两只小狗,一个穿身黑皮见天狐假虎威;一个躲冶南挖煤,还给他搞发了。我草!”
“二哥,你说的是……”
“就是你家那扫把星的姘头,怎么?怕了?”聂二恶意的笑容里潜藏一分幸灾乐祸的味道,“早知道怕,逼人好好的姑娘上吊做什么?叫你早点送我这儿来,包管你啥事没有,偏你要尝头道鲜。”
晦暗灯光下魏怀源干瘦的脸泛出一层铁青,“他现在在做什么?”
聂二收了笑,眼神骄狞,“在冶南,也搞矿,不知撞上什么狗屎运,给他在个没人要的矿窑里探出无烟煤来,妈x,年产足有几十万吨。矿山围得铁桶一样,滴水不露。我的人几次过去被他躲开了,还折了几个送回来。”
魏怀源又燃起一支烟,借点火的动作遮掩住脸上的不屑与心里头莫名而起的惊慌。他心想聂二没什么大用了,还习惯用以往解决问题的方式,等体制的铁拳击来,今日的嚣张就是他将来被历数的罪状。至于姓姜的……他点火的手微微有些作抖。
聂二自眼角余光瞥见魏怀源一丝半点神情,心中微动,思忖了一会镇定问:“小魏子,别给哥装模作样的,有话就说!大家一根绳上的蚂蚱,底细谁不清楚谁啊。你就不怕那小子真发了,将来你讨不着好去?”
一句话戳中魏怀源痛脚,雁岚悬在吊灯上俯视他的面孔在眼前一晃而过,刚才被揉按得热乎乎的身体倏然凉了几度,寒意透进骨髓。
他打了寒噤,脸上堆起笑,“二哥,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兄弟的麻烦我还能推诿卸膊?我这不正在想嘛。……我在想,用个什么名目明年把那小子的矿提到整改名单上去。”
姜尚尧得到消息并不比聂二晚,事实上,德叔的消息渠道甚至可以说比魏怀源更要广泛。
“一分为二的看,这事的影响有好有坏,利弊两全。”听德叔讲完来龙去脉,姜尚尧思索片刻,平静自若地说。
德叔赞赏一笑,“说详细点,怎么个利弊两全?”
“德叔,这不明摆着吗?整顿产量低的安全指数低的,甚至关停一批,这是考虑到安全和环境保护,还有节约资源。意味着又要花笔钱投入安全设备了,好处也有,关了小煤窑竞争没那么激烈。总而言之,大方向是好的,既然同时提出‘资源有偿,明晰产权’的政策,最起码上头不打算一刀切,这是变相给民营企业开口子放行,证明民间资本还是受重视的。”
“那你是有信心了?”
“德叔,南村的矿场,村民占了不少股份,关停不太可能。真关停了不用我出头,大把人抢着要公道。他们不比别人矿上那些占干股的,没官身,光脚不怕穿鞋的。至于周村那个,我算了下,平均下来年产几十万吨,已经过了整顿线。等过了年,我还打算把第二井道开出来,年产百万吨没问题。”既然是自家人,姜尚尧也不藏着掖着。
德叔果然双眼湛亮,“年产百万吨。……你小子,我就不信你真是好运气,这么大只死耗子会被你逮住了?难怪黑子天天嚷嚷过年要换新车,原来都是钱烧的!”
这一说,黑子立刻不乐意了,说:“叔,有钱不花搁那生虫啊?我花钱也是促进经济繁荣。再说了,石头也不能天天走霉运不是吗?”
对于运气之说,姜尚尧从来不多解释,只是笑笑,依旧把话题带回去。“不光二井道的问题,说到不好的一方面,这次整顿,估计破财是免不了的,安全设备也要投资不少。我的想法,既然有这么大的产量,散卖没意思,不如找人合作。既有棵大树好乘凉,又不用多负担销售渠道的费用。”
“你的意思是……”德叔眯眯眼,“省能源集团?”
姜尚尧心赞一句果然姜是老的辣,坐直了点,坦承筹算已久的想法:“德叔,闻山的炼焦厂可是老企业了,只是这么多年没什么变化,设备老旧,污染也厉害。要是能重新整改一下,我那矿山出的无烟煤可是炼焦的好原料。我在想啊,闻山附近资源丰富,完全不需要担心原材料问题,就地取利又节约中间环节的成本。如果这个能源集团真有眼光,投资闻山炼焦厂,炼焦、煤化工、天然气一体化,不说别的,现在钢材市场走势这么好,光冶金焦一年的消耗得多少?不过我也就说说,真要干现在我没那么大本事。”
黑子楞了会,一拍大腿说:“我说,石头,你的心可够大够野的啊!”
姜尚尧在黑子面前恢复了些微当年的少年心性,瞪了黑子一眼反驳说:“我这叫有志向!像你那样,叫混吃等死。”
这本性袒露的反应明显愉悦了德叔,德叔莞尔看着两兄弟斗嘴,过一会摆摆手,说:“前些年我走的路子太保守,总想着把运输做好,水泼不进就行,倒给了聂二可乘之机。不说别的,只论上面的关系,能在这些方面说得上话办得了事的,着实比不上聂二。”德叔若有所思,眼中似有遗憾。沉吟许久,突然打醒精神,说道:“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不过石头,事缓则圆,眼光长远是对的,做起来不能太心切。先把势造出来,耐心等着,总有好机遇。”
姜尚尧将这话揣摩了一番,默然点头。
“你手上准备点好东西,年前我跟你去原州走一趟,见见几个老朋友。”
黑子还在挠头,姜尚尧已经反应过来,恭敬问:“德叔,哪方面的?”
“随便,风雅些的,字啊画啊什么的。别弄些赝品来,我那几个朋友可都是老行家。”
姜尚尧说一声明白,婉谢了德叔留饭的好意。走出门时,他凝目远望前方的积沙河东去不休,舒展心胸,轻松无比的畅快感从每个毛孔散发出来,眼底有丝志在必得的傲气一掠而过。
送他出来的黑子问说:“真不留下吃饭?回家吃?”
“几个月没陪姥姥和我妈好好说会话了,中秋节再不回去吃饭,恐怕以后家门都不给进。我先去前进路,接了庆娣一起过去。”
“今天见家长?你行动够快的!”黑子张大嘴,接着又合起来,眉宇间难得有些郁结,想说什么忍住了。
“兄弟,你加把劲,别让我超前了。”姜尚尧得意地拍拍他肩膀,取笑说。
黑子郁气更盛,待姜尚尧开了车门准备上去时,他突然开口问:“庆娣在前进路?她妹妹那?”
姜尚尧不解,“是啊,前进路怎么了?”
“没啥,我也就随便问问。”
“那我先走了,电话联络。”转向的姜尚尧没听见车屁股后的黑子嘀咕了一句:“那小丫头片子这么小就跟人同居,你们两也不
管管。”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次更新:星期一晚上9点。小夫妻见家长。
第 51 章
庆娣上车坐好后就问姜尚尧:“笑什么?捡到宝了?”
姜尚尧扬眉,“嗯,捡到宝了。好看。”
她身材高挑,可以说是标准的衣服架子,认真打扮起来回头率颇高。刚才离远了望,街头的她玉立亭亭,极是养眼。
“这么贵的东西能不好看吗?”庆娣扯扯衣服袖子,白他一眼,“还骗人!我妹可是行家,一眼就说这件衣服绝不是你说的那个价。”
“打扮自己女人不是应该的?又不是花不起,你穿着好看,我看着喜欢就行了。”他说得自然无比。
庆娣顿时就红了脸,见他手伸过来,她闪躲不开,还是被他轻轻捏住耳朵揉了一下,眼里的调笑分明是在说:“看,耳朵又红了。”
“讨厌!”她拍开他的手,才觉得这一下更似打情骂俏,至于乜他那一眼简直就是眉目传情了。“开好你的车别闹了,记得前面超市放我下来。”
“不用买什么礼物了,我都买好了,堆后面呢。”说完没反应,姜尚尧瞟她一眼,“担心了?往年你自己不也去过我家吗?姥姥还说有一年春节你帮她搬花盆,临走塞你红包怎么也不要。都认识,怕什么?”
“那可不一样。”
“担心我妈的态度是不是?”她神色黯然,可见一语中的。姜尚尧开解说:“我妈那人牛脾气,现在只是钻了牛角尖一时转不过弯来。”
姜家姥姥此时也在劝解:“凤英,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那可是你儿子,难道你希望他陷在过去的感情里,一辈子不结婚不娶老婆?这样就算对得住雁子了?喜欢一个人,怀念一个人,又不是要把那人天天挂在嘴边。心上腾个角落,把她揣进去,偶尔看看就好了。日子还是要继续过。照你的意思,噢,你爹死那天我不跟他一块走,我就不是东西了?”
“妈,瞧你,说啥呢?”姜凤英急脾气上来,随即又在老太太的目光中软化,低下头掩住伤感的眼睛说:“妈,那两个孩子跟我亲身的有什么不同?雁子更是像我亲闺女一样。小时候她妈值夜班我带着她,放在床头,生怕她冷着,睡一会睁眼看一看。长大些,像朵花骨朵,逢人就嘴甜地喊叔叔阿姨。我给她裁过多少裤子织过多少毛衣?眼见得长大成人了……我不是心疼我没了儿媳妇,我是心疼我没了闺女。”她说着扭过头悄悄抹眼泪。
“那也和庆娣没关系啊。难不成你还想株连九族?把她哥的罪过都摊在她头上?出事之后庆娣照应了我们家多少你全忘了?”姥姥干涩的老眼也浮现些微水泽,“不是她偷偷一个去原州找她朋友,能请到严律师?尧尧能少判几年?她真心实意对尧尧好,尧尧也真心喜欢她,这就够了。为什么总要把她和雁子对起来看?照我说,尧尧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摔倒了还能直直站起来,这个,全靠庆娣那姑娘。凤英,雁子没了,没人不难过。但也要往前走,别回头。”
姜凤英怔怔盯着地板思索,姜姥姥也不着急,静静地等着。过了好一会,姜凤英突然醒过神,将手上织了一半的毛衣往姜姥姥怀里一搁,“我去看看锅里的汤,炖了这么久了,这两孩子还不回来呢?”
姜姥姥看着女儿背影偷偷笑起来,一边装果盘,一边嘴里念叨:“你不急抱孙子,我可急着抱曾孙呢。”
此时,楼下的姜尚尧吸吸鼻子,肯定地说:“山药炖排骨。”
庆娣抿嘴而笑,接过他递来的东西问:“买的什么?等会姥姥和阿姨问起来,我该怎么说?”
“羊毛衫和补品。行了,我妈不会问太多的,最多问你什么时候能回闻山好办喜事。”
“你……”她想拧他,却被他先一步抓住手,紧紧握在手心。
上了楼,姜尚尧还没喊门,姥姥已经急急地迎出来,说道:“我就说听见脚步声了,两人躲楼下说什么悄悄话呢?”
庆娣微窘,喊一声姥姥把东西送上。姥姥自然一番客气,最后说:“别人的我真不好意思收,庆娣儿,你的不一样。”
庆娣更不知该如何接话,正尴尬间姜妈妈从厨房出来,说:“来啦。”
庆娣站起来讪讪喊一声阿姨,见姜凤英只是略微点头又冲姜尚尧说洗手吃饭,她掩不住脸上落寞失望。
姜尚尧拖她去洗手时,安慰着:“打起精神来,该说的话都和我妈说明白了,等她想通了自然就没事。”
庆娣不由埋怨,“你别说那么多,这不是难为我吗?别该怪我们还没怎么,你就胳膊肘向外拐了。”
他注目于庆娣着急的脸上片刻,突然笑起来,带水的手捏捏她鼻子,小声问:“这时候还在替我着想啊?放心,我没你那么笨,我托姥姥劝的。”
庆娣这才舒一口气来。
吃饭时桌上似乎只有三个人一般,庆娣不善言辞,今日更比往常拘束,干巴巴地答完姥姥的话就再不知聊什么好。倒是姜尚尧,每回冷场他总能挑些姥姥感兴趣的话题出来。庆娣心中感激,
望向他时眼里的喜欢不加掩饰。姥姥看着暗暗点头,又冲自己钻牛角尖出不来的女儿猛使眼色。
好不容易把一碗饭吃完,庆娣正准备客气一下,姜凤英抬起头来,淡淡说道:“平常吃饭也这么少?光长个子不长肉可不好。”
庆娣拿不准姜妈妈是什么意思,求救地望向姜尚尧,只见他笑得开花了似的,说:“那就再装半碗,再陪我吃点。”
洗碗时姜尚尧低声对庆娣说:“我妈那人牛脾气,有时候明知道错了,抹不下脸,关心的话也说得硬邦邦的,叫人误会。”
庆娣扑哧一笑,“哪有这样说自己妈妈的。”又问:“你会洗碗吗?”
“这不是为了你?第一次来让你洗碗我不好意思,让我妈洗你不好意思,那干脆我来。”
水龙头哗哗的,他扭头望去,眼前人咬着下嘴唇,定定地回视他,接着缓缓绽开笑容。他忍不住心中柔情激荡,俯身在她微绽的唇瓣上亲了一口,流连不去地,压低嗓子在她唇边问:“感动了?感动了来吻我。”
庆娣只陶醉了几秒,听见他的话不由往他肩膀捶了一下,“你使坏也不看看地方。”
他笑得呵呵的,回头继续干活。
这个人,她自以为早已熟悉,了解他如同了解自己,但是,他总能给她惊奇。
以前她一直以为他是平和的理性的,像棵白桦树。枝叶并不延展至太大的范围,只是一力向上向上,追寻太阳;后来在监狱见面,她又觉得他像平原上受阻的风,她几乎能感受到那无形的磅礴的愤怒;再等他出狱,他俨如一块铁矿石,冷峻坚忍,沉默地等待着什么。
现在的他……庆娣仔细端详,忍不住被自己的答案逗乐了。
“笑什么?”他抹干手,开始审问她。
“我没笑。”庆娣轻声申辩,想从他旁边挤出门,可惜厨房太小太窄,她被拦腰截住。手臂紧实地箍着她,她不得不贴向他胸脯,脸凑近着脸,呼吸粘着呼吸。“我真没笑,你看错了。”她能说刚才洗着碗哼着歌、时不时瞟她一眼的他,风骚得像朵花吗?
庆娣再次低笑,胸腔的震动明显地触发了什么。她身体一僵,不敢看他的脸,只是赧颜垂目轻轻挣扎,想逃离那令人惊慌的坚硬。接着感觉到萦绕在她脸侧的粗重呼吸声平静了些许,腰间紧箍着的手臂也缓缓卸去力道,她微微松了口气。站稳之后,只觉得尴尬的气氛里分明有些不可言说的汹涌暗流。
他好一会沉默,庆娣惴惴不安地握紧门把手,偷眼望向他。他正目不转睛地看来,那不可言说的汹涌暗流似是潜进他深邃的眼里,令庆娣不由屏息。
数秒,又或者是恒久,姥姥的呼唤声打破魔咒,“庆娣儿,来吃月饼。”
庆娣应了一声,从恍惚中苏醒,她低声说:“我先出去了。”
他眼神锁住她,微微点头。
庆娣忽地,鼓起不知从何而起的勇气,在擦身而过时回头,一口亲上他脸颊又立即闪开,余光瞥见他力持镇定的表情突然间充满惊愕、眼珠也瞪得老大,她竭尽辛苦才强压下大笑的冲动。
离开时姜妈妈亲自送他们下楼,几番欲言又止。两人站在楼道口一起注视姜尚尧拿车的背影,沉默着。这让庆娣不禁回忆起早几年的一个春节,姜阿姨也是这样,斟酌言辞,最后劝她不要再来。那时,她尚不知魏怀源毁了姜大哥他们两人最后的幸福。
庆娣心中忐忑。伫立在街头等姜尚尧来接时,她已经想好了。如果今天,她无法妥协的坚决与姜阿姨的执念再起冲突,那么她只需要看姜大哥如何决定。他愿意维护她,她会加倍地爱他,因为值得;如果他放弃,那她势必会选择抽身而去,谁也不须影响谁的人生。但是,归根究底,她实在不愿面对这种抉择。“阿姨……”
“庆娣,你先听我说。……那年在监狱门口,我请你答应的事,你没有答应。现在,……我很庆幸你那时候的坚持。尧尧的转变我看得到,是因为什么我这当妈的再明白不过。我脾气太固执,有时候明知道是错的,也会固执地不愿意睁开眼去看清楚事实。庆娣,……阿姨错了。”
上车后,庆娣挥手和姜妈妈说再见。出了铁路小区大门,姜尚尧才开口问:“你们两个,背着我商量什么了?”比较来时的心神不定,此刻她眼里的奕奕神采实在让他好奇。
“不告诉你。”
“不说我也猜得出……手机响,你的。”
庆娣接了电话聆听许久,中间只问了一句“你考虑清楚了?”按掉接听键之后,她眼中有些不知所措的茫然。这罕见的无助牵动他的心,扯得有些酸痛。姜尚尧脸色渐趋沉重,“家里有事?”
她摇头,又点头,接着强作笑颜,“爱娣说,刚才晚饭时向雷和她求婚,她答应了。”
显然,庆娣的反应昭示这件喜事对她来说殊无可喜之处。姜尚尧沉思片刻,说:“向雷是那天你们家楼梯遇见的那个?你不喜欢他?”
“也不是不喜欢,爱娣说向雷对她很好,可是我总觉得他们俩都还太小,扛不住事。特
别向雷,才22呢,还是半大小子。”
“不赞成可以劝劝,晚两年也没事。”
庆娣良久不做声,最后叹口气,怅然说:“我问她想好了没有,她说想好了。那我就不劝了,她的路,总要她自己走。”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星期三晚9点前
第5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