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任由这个陌生女人怀抱着，若是其他人，他或许早就挣脱开来，跑的远远的。

毕竟，除了父皇，他不喜欢与别人有过度亲密的接触。

说不出来为何厌恶，但他的确是那么想得。

父皇看她的眼神好特别，他隐约觉察得到，却没有说出半个字，打破这一份平静。他不敢回头看她，一路上单单想着，若这个不是自己的娘亲，而是试图要成为皇后的险恶女人，他该怎么办。

孩子眼底的阴霾，君默然看在眼底，却不急着拆穿。明月希见君洛迟迟不愿回头，但至少他也未曾甩开她的双臂，从她的怀抱逃离，此刻的心情，该是庆幸罢。

他们三人一同来到后花园，她才察觉到怀中的孩子，有些许陌生疏离的僵硬，她最终放下他，等待双脚落地的时候，他才用极慢的动作，缓缓转过身来。她蹲下身子，与他平视，他伸出白嫩小手，却好似停在半空之中。

听到她呼唤自己的名字，他的心头涌上那么奇怪的感受，她与那些人不同，除了父皇，没有人敢连名带姓直呼其名。

他淡淡睇着明月希，灰暗的视线随之被点亮，一直都是企盼可以见到自己的娘亲，证实她还没死，但若她便是自己的娘亲，他为何会这么紧张急迫？

“没事的。”她浅浅一笑，捉住那一只小小的暖暖的手，顺势搭上粉色面纱边缘，她明白孩子的迟疑，如今她已经恢复原貌，实在是没有理由，继续逃避。

君默然默默望着眼前的这一幕，等待相认这一日到来的，何止是君洛一个，他也等了太久了呢。他淡淡一笑，眼看着君洛转过头来，征求他的意思，他无声点头，默认，允许他亲自去将真相，拆封。

君洛轻轻扯下那一层粉色面纱，不以为意地屏住呼吸，眼神凝结在她的面容之上。他无法不承认，她长的与自己印象中的娘亲，似乎不太一样。

但，那不是失望。

他从未见过宫中有任何一个女子，比眼前这个女人，更加美丽清婉，她的眉眼令人惊艳，不施粉黛也可以惊为天人，其实他说不上厌恶她，毕竟她身上没有过重的脂粉味道和香气萦绕，而只是极其浅淡的若有若无香气，柔软的衫袍带着温暖的怀抱令他的心同样暖暖的，仿佛就要将他心目中的娘亲的面目，取而代之了。

他的确是把娘亲想象的宛若天仙一般，却从未奢望过，能够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当真是这等的容貌呀。特别是那一双过于漆黑的重眸，他稍稍仔细观望，仿佛那其中就涌出太多太多的情绪，将他抓牢，不让他走。

他突然，收回了手，不知该如何回应，原本聪慧的脸上，有了一抹不知名的无措。

“君洛，我以为你对我至少还会有些许印象，看来我想得太简单了。”她看穿了孩子的心底深处的怯弱，明白初次见面的陌生感难以避免，神色从容释怀。

君默然放下了心，不再担忧，神色一柔，轻轻揽住她的肩头，低声回应。“给他多些时间，也给自己一些时间。”

“君洛，如果你真的讨厌娘亲的话——”君洛闻到此处，猛地睁大了清澈的双眸，紧张地望入她的眉眼，她承认了，她说她是自己的娘亲，她真的是娘亲！她的娘亲不仅还在人世，而且让他无法用更多的语言来形容她在自己的眼里，到底有多么的特别。

或许，在前些日子刚刚学会的《洛神赋》，才能找出描绘娘亲的清美罢。

他是欣喜又惊愕，从前就想过，只要娘亲愿意回来看他就好，是丑是美他都不会在意，只要他等到的不是娘亲已经离开人世的噩耗就好——

“如果你真的讨厌娘亲，那我就离开了。”她垂下眉眼，面容之上，难以掩饰满满失望，只是君默然太过熟悉她的性情，一眼就看穿她的情绪，那只是逗弄孩子，让君洛更直接看清楚自己的心而已。

“不要！”

明月希背转过身去，佯装要走，但那小小的手已然用十指紧紧抓住她的袍袖，一脸倔强而坚定。他的鼻头酸酸的，反正虽然要马上跟娘亲熟悉起来也很难，但若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让娘亲再次离开自己的话，他更做不到。

或许以前是太小，也许曾经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娘亲转身离开，却不会说话，无法挽留她的脚步。但如今他已经五岁了，知道要如何作出终于自己的抉择，不要遗憾。

从那手边，传来一阵阵暖意，甚至是孩子手心的湿意，她都清晰地感受到了。她情不自禁扬起唇角笑意，也不再继续戏弄孩子，顺及转过身去，将孩子的轮廓，整个映入眼帘之中。她的满目柔情，终于令君洛稍稍卸下初次的疏离，纤纤素手从宽大的金边袍袖之中伸出，轻轻抚上孩子的发迹，他早已不是包在襁褓之中的孩童，若是再隔个数年，他就算站在自己的面前，她也会认不出他来吧。

每一次安静的抚摸，她都赋予了真实的情感，她的真实，带着微凉的体温，君洛感受到丝丝入扣的清流，缓缓淌入他的心。

君洛突然找到怀疑的地方，依旧抓牢她的手不肯放，他追根究底的本事，实在是不小。“你

不是说我认错了吗？你真的是我娘亲吗？”

“小小年纪就学的这么多疑，看来的确是你父皇的骨血。”明月希无奈地摇摇头，将目光转向在一旁悠闲看好戏的君默然，这一句说得轻描淡写。

“君洛，父皇可从来没有骗过你。”这一句话，从君默然的嘴角逸出，他仍一迳的悠然闲散。

“只是父皇可没教过你，要这么对待你的娘亲。”他的眼神一沉，语气之中不无斥责，虽然并不严重，却已然叫君洛的面色一改，小小的脸儿上，尽是自责的神情。

她却没有任何的不满怨怼，只是安静地垂下视线，静静拉住君洛的双手，长长舒出一口气。环顾四周，这个宫殿，她的灵魂，曾经在这里流离。她的眼神渐渐深邃，添上更加复杂的情绪，迎上君洛的双眼，说得再认真恳切不过。

“留下你一个人，是我的错，就算你要怨我，也是情理之中。”

“没有。”君洛直接地摇头否认，他从未将是非对错，置于娘亲的身上，若是另娘亲失落难过，那才是他的遗憾。

他轻轻伸出双手，环抱着明月希的腰际，蜜色脸庞贴在她的胸前，低声说道。“我希望娘亲可以陪我在今年的冬日，堆一个雪人。”

跟娘亲一样美丽的学人，他无法独自做到，他需要娘亲的帮助。相伯说得没错，他拥有世间最好的娘亲。

她轻笑出声，万万没有料到，他的请求如此平凡。“君洛的心愿倒是简单。”

君洛抬头，笑意在眼底星点闪烁。“那么，娘亲可以答应吗？”

“当然。”她点头，就算违逆任何人的请求，她也不会再让君洛难过，看到君洛心酸的模样，她的胸前传来一阵无名的闷痛，令她很不好过。

“你今日还有功课没做吧，别再缠着娘亲了。”君默然适时地开口，今年的冬天，他们是否可团聚过年，还很难说，只有等待顺利除去夜狼族，才能安心度日。

“父皇——”君洛的不满，开始无尽蔓延在心头，他扁扁嘴，吐出一个字眼，带着满腔怨怼。他好不容易见到自己的娘亲，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就要赶走他，父皇是想要一人霸占娘亲不是吗？

“我与你父皇还有要事相商。”明月希噙着笑意看他，那笑令他心安，却又猝然扬声问道。

君洛还是不无害怕，他生怕这不过是他们之间的谎言，到明日他又要苦苦等待，找遍整座皇宫，都没有娘亲的踪影。就算如此，父皇一定会偏袒娘亲，所以这几年都没有泄露娘亲的踪迹居所，他心有余悸，不无留恋，在明月希的耳畔开口，压低声音问道。“该不会是明天醒来，娘亲你又走了罢。”

“不会。”虽然无法长久留下，但至少不会不告而别了，她轻轻吻上他的额头，语气一柔。

“父皇，你也要帮我看着娘亲，不可以食言而肥。”君洛摆出少年老成的稳重模样，走到一旁拉了拉君默然的袍袖，眼神充满期待。

“好。”君默然含着笑意，回答，挽起她的手，示意他会紧抓不放，君洛觉得满意了，才随着前来的钱喜，不舍离开。

“累了吧。”他目送着君洛小小的身影，最终转过身去，望着明月希依旧投注在那孩子的关注，不仅生出更远的期待。若他们三人一家可以一直这样，生活下去，该是多么美好的远景。

她微笑着轻摇螓首，视线被他包容，最终跟随着他的脚步，走入寝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