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躺在君默然的腿上,乌黑长发散落在他白色的衣衫上,强烈而鲜明的对比却不觉突兀,反而整合成一股暧昧而契合的绮思氛围,竟不可思议地教人怦动心魂——
她早已醒来,比任何一次都要轻松释然。
梦中的痛苦并不曾纠缠她漫长的时间,体内的剧烈毒药像是乖顺的野兽,沉沉入睡,她才从中解脱开来,说不清楚,她已经观望了他多久。
半个时辰,还是一个时辰,或者,整夜,她的视线,从未离开他的俊容之上。
他是个俊美无双的男子,她自然知道的,但若是没有真正令她留恋的心,那也不过是一具最精致的皮囊。
她由他的沉静意态观之,显然疲惫守候她许久,他低垂着头倚靠在床头,神色安然,却全无一丝浮躁或不耐,仍是散发着令人安心的温煦与沉稳气质。
冷寂的心头一回感受到温情,她深深的眷恋了起来。君默然的陪伴,那是她晦暗生命中唯一一次出现阳光,她想紧紧抓住再也不放手——
明月希眼神之中闪烁着微光的轻柔,本能地想追逐那道温暖,她试图移靠过去的身子,不料牵动了伤口痛醒了她。
她没移动,怔忡地仰视他。
“感情”两个字,在心中,她失神领会。
尖细优美的下颚抵靠在他胸前,黑瀑一般的长发散落枕畔,与他的银发亲密融合,不分彼此,一如他们纠缠无法断开的情绪,形成一股属于男人与女人的暧昧信息。
明月希眼波一闪,幽戚的长叹逸出唇畔,对着空气轻喃:“君。”
她想告诉他,她醒来了,没有被赶赴地府,没有被逼着喝下遗忘的汤药,没有被驱逐走向与他无法交集的另一个世界。
她,还活着。锥心刺骨的痛毫不留情地侵入每一根知觉,吞噬了她所有的感觉。为何疼痛越是麻木,每每看到他衣不解带的陪伴,感受到他温暖的体温,她就觉得好心疼?
一个天子,对待女子,根本就不必做到这个程度,这个地步,不是么?
他并未睡得很沉,低低应了声,陪着她撑了两天两夜,他的疲惫满满当当无法掩饰,撑起恍如千斤重的眼皮,一张写满忧虑的面容倒映眼底。
“小希。”他轻唤声音,温柔得像是怕惊吓了她,如丝如缕的音调轻得不具重量,若不慈禧细听便会消散风中。
但是她听到了。
这世上,只有一人,会这么叫她的名字。带着无限宠溺和疼爱,始终不渝的感情与誓言,这么唤她。
那是心的共鸣,她听到了君默然未出口的忧切。
“你很累吗?”她出口的第一句,不是害怕自己的离去,而是他的感受,她一身无力,就算想要伸手触碰他,都无法做到。
“我很好,小希。”
她手指头连动都没动,但他却清楚她想做什么,轻柔地执起她的手贴上他颊畔。“我在这里。”
掌心传来真实的温暖,是她没事了。
君默然这般想着,纳兰璿说过,只要熬过头半个月……她体内的毒性将被另一种对等的毒药慢慢吞噬,彼此在体内冲撞对立的那段日子,最难过。但若是一月以后,她渐渐无事,甚至可以恢复体内真气的话,也就是真正得救。
她感觉自己又再度栖回他腿上,她唇畔逸出轻浅而满足的叹息,安心闭上了眼。
她虽然很不想再度陷入无声的黑暗,沉沉入睡,但是却不由自主。她像是呕心沥血太久的时间,一旦落到这等的时机,就恨不得可以贪睡宛如稚童。
君默然淡淡一笑,依旧默默凝视着她,昏睡中的苍白脸容少了初见时孤漠难近的冰凝之气,娇美得令人心怜。
他忽然有些明白她喜欢亲近他的原因了,遭遇那一场劫难,她凄冷的灵魂太孤单,太落寞,太无依,所以才会渴望着他的温柔与收容。她厌恶自身对他的依赖,明知不可以,却又无法控制的情绪,那随风淡逝的痴眷呼唤飘忽得连她都掌握不住,但他感受到了。
他望着自己缠着白色纱布的左臂,她太快醒来,又太快沉睡,无暇顾及他左臂的伤口,想到此,他苦苦一笑。他的左臂在无意间拉扯出旧伤口的伤痕,处理好伤口之后,他没有休息一刻,便重新坐回床侧,明月希倒卧在他怀中,像是温顺的孩童,垂敛着眸出其静默。
他知道她其实累了,方才只是在强撑而已,她不爱被人看到她软弱的样子。她强忍着所有的无力和疲惫,拔去祸国殃民的罪臣,殊不知她在清晨就早已服下纳兰璿配置的烈性毒药。
他眼神一沉,甚至,在他们共用早膳的时候,她微笑着望着他,将青瓷小碗之中的甜粥一饮而尽。那一幕场景,看的他心头一暖,他伸手,仿佛无法餍足的羡慕。“味道这么好么?”
“当然,可是——”她顿了顿,笑靥变得俏丽而狡黠起来。“我喝光了,你只能眼红了。”
他没曾想过,她含着令人安心的笑意,一口喝下的,到底是什么。
是当真如她所说的甜美如
蜜的甜粥,还是,一旦服下就无法更改无法悔恨的毒药。
的确,他是不忍心作出最后的选择,要她服下那未知的毒药,如果是奢望,他害怕奢望带走她的性命。
如果就这样继续的话,虽然蛊毒泛起的时候痛不欲生,但是至少她可以活着,而不是天人永隔的结果。
……
刹那间,她一阵恍惚,仰起迷离的眼望向他——好模糊又好熟悉的感觉;这怀抱这气息似曾相识。
仿佛在沉睡之中,又像是身处现实,她不断睡去,又不断醒来。她眼底的恍然,他也明白。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感觉到了那是在乎吗?他在乎她?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在乎,令他舍弃了理智,差点害了她。退后了,不去尝试了,的确避免了结束,但也不会有新的开始。
一句话,刺入他最深的痛处。
“还在怨我作出这个决定么?迟早都要的——”
他闭上眼,沉沉地吸了口气。“我知道。”
闻到此处,若有所思,明月希的眼光幽幽沉沉的。悲已至极,他竟笑了,偏偏语调却是哀莫大于心死的凄绝:“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我在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