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的暖炉,柴火发出细小的声音,整个房间简朴之内,却不乏暖意。
在冬日的夜晚之中,这木屋之内的星点烛火,是黑暗之中唯一的亮点。
躺在床上的老人面若死灰,朝着一个方向,仿佛吐露一个字,即将用去他所剩不多的精力,他长长叹气,低低说道。“你我本是没有任何关联的两人,老天将你送到这个谷底,想必就是不忍心让这个秘密,埋入土下。出谷之后,就全部告诉他吧。”
对面的女子,盘膝而坐,动作娴熟地添加着柴火,就算一个人要走,也不该有半分落魄狼狈。
她将木柴烧得很旺,尽了人事,等待那烤架之上的水壶烧热,眼神一暗。她从未对自己的双亲尽过所谓的孝道,如今做得细致而用心。
她听到了他说的话,却是久久沉吟不语,她当然会告诉君默然勤王的存在,但真相或许只有彼此可知,却没有推翻的必要了。
她拉起了素色的裙裾,起身,视线落在那白色的布袋之上,眼神一暗。谷底的余粮不多,谷中的土地之上,那些偶尔才见的谷粮,或许是不知何时起,远飞的鸟儿从远处带来的种子生根发芽而成,幸运地养活了老人五十年。他放下身为皇族的骄傲与尊严,将这些种子照料的极好,每年存着余下的种子,等待来年收获。
谷底是一个世人都会遗忘的世界,那深厚的常年不散的云雾之下,并没有那般寸草不生,却也无法养出更加丰富的瓜果蔬菜。
依靠着简单稀少而可贵的米粮与河畔的野草,老人将虽然常常恶语相向,却是在不知不觉之中,用最珍贵的,救活了奄奄一息的她。
是她为他带来了麻烦,当年背骨断裂之后,她几乎是大半个废人,老人不单要料理那小小的田地,还要替她笨拙地接上断骨,照顾她的三餐起居。
他当时恨她的从天而降,厌恶她半死不活的存在,也是情有可原,无可厚非。
“只可惜,我的儿子认贼作母,把那个妖妇,当作了自己的生身母亲。”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落在她的耳畔,她专注地听着,却没有分心。
她垂着眉眼,将米粮洗干净,放入凹凸不平的铁锅之内,今日,她起了个大早,天还未亮的时候,就去河畔挖了新鲜大颗的野菜,仿佛上苍垂怜,她以难得的好运气,捕到两条不小的活鱼。宰杀之后,她放入锅内,当鱼汤的香气在整个房间蔓延,她的嘴角才微微扬起细小的弧度。
她细心地将鱼刺挑出,将满满当当的鱼肉,在清粥之内轻轻搅拌,翠色的野菜漂浮在水面,仿佛在其中,已然变成了世间最美味的佳肴。
这是她可以为他做得最大的努力了。
“呵呵。。。是鱼汤吧,好久没有品尝到这个味道了。。。”老人微微眯起双眸,那不远处白烟缭绕,仿佛氤氲着,将那个在心底魂牵梦绕的身影,再度勾起了他的怀念。他青梅竹马的妻子,是个性情温良的闺秀,愿意在深夜陪伴他,凡事都做得体贴尽心。
只可惜,阴阳相隔五十年,那漫长的过往,令他有些怀疑,那些是否不过是无法触及的前尘之事。
她喂他咽下精心准备的鱼汤喝野菜米粥,老人吃的极慢,她的脸上却没有半分不耐流露,仅仅喂食的时间,便花费了半个时辰之多的时间。
她最终放下手中的空碗,伫立在他的床沿,默默直视着他的眼眸,老人并不曾望入那一双重眸,毕竟她常常以面纱遮面,如今一看,才发觉这女子的光华与睿智,尽数藏在哪眼瞳之内。
拥有这等犀利眼神的,这世上又能有几人?
他的呼吸稍稍平静一些,并没有方才的寒意入体,也没有一分沉重的感觉,他的脸上没有一分笑意,倒也没有往日的严厉狰狞。
明月希噙着笑意看他,眼眸愈发清冽澈亮,仿佛是月光,着凉了他的心。
天知道,在这恶谷生活的五十年时间,他能看到天际的明月,是多么难得。云雾那般浓重,鲜少有几日,是可以见到月光飘洒,睹物思人。
他的心万分安谧,声音没有一分起伏,默默闭上双眸,吃饱穿暖,就可以走上黄泉。他的时候到了,就应该离去,不再谈任何遗憾。
“我就要死了。”
明月希紧紧抿唇,眼下满满当当的苦涩,她背转过身,重新倚靠在暖炉之旁,背脊贴着墙角,径自望着那柴火,陷入沉思。
“麻烦你了,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老人再无半点力气,那类似睡意的疲倦满满缠着他,他却明白,这一觉睡去,永远都不再醒来。他的面容之上,只剩下祥和的气息,他说话的声音,虽然破碎,却还是传入了对方的耳中。“埋在故土之下,或许才可以得到超脱。”
虽然他对女子的身份,不知一二,却不难推算出她与天子的关系,更明确的是,她可以信赖,可以寄予厚望。
她默默点头,虽然老人无法看到她的无声回应,她伸手,再添一些木柴,眼波不闪。
木屋之前,湖畔的空地之上,已然支起了整齐的柴草,已然僵硬
的老人尸体安静地躺在其上,难得有几丝阳光,穿透过厚厚的云雾,照亮了老人的身影。
冬日依旧寒冷,明月希缓缓走出木屋,将老人贯穿的深色外袍,披上他的身子。
她不知心底,到底是何等的情绪作祟。想到,就心酸。
下一刻,她直直背转过身,执起浓烟滚滚的火把,面无表情地松开手。
在风中炽燃的火舌,逼近了那一个模糊的影子,灰色的烟雾升起,隔绝成一片厚重。她淡淡望着,眼底再无强烈的情绪,生离死别,早已命中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