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笑声明媚若冬雪消融,透过微微的暖光传出来。是秦无衣过了多少年之后都依然不变的声音。
只是当她还是白蔹的时候,并不曾笑得这般肆意。
屠染轻轻落在院中一棵飘絮的柳树上,翩跹的红衣如血,映着屋内的冷光,在夜色中显得越发妖魅。
勾一勾嘴角,倾倒众生的笑。
润过酒一般的红唇莹润得如同丹果,眉间一点朱砂瞬间点燃他美得让人心醉的容颜。
只是屠染出现的那一刻,院落四角立即浮现四个隐卫,仿若悬在暗夜中窦桂梅,瞬间将他围住。
铜制面具后四双寒星的眸子定定地看住他,警惕而满带敌意。屠染丹唇一勾,柔媚的目光一一将四人看过,对方身上若隐若现的杀气,让这个平静的小院看起来愈发不同寻常。
“怎么?黎湛以为,就凭你们几个,能挡得住我屠染的去路?”屠染嘴角的笑意愈深,细长的凤眸肆意飞挑。只见他忽地从柳树上旋身而起,既快又慢——快的是他实际的速度,慢的是他的动作仿若舞蹈。
墨发飞舞间红衣如绸,屠染美得让人心醉的五官清晰地映在每个人眼中,邪魅的细眸忽地闪在眼前,忽地又在天边——再次落回柳树,屠染的手中已然多了四张铜色的面具。
四个隐卫心头皆狠狠一凛,伸手一摸空落落的面上,心头越发骇然——对方如何近的身?!
“当今天下能跟本尊对敌的,本没有几个,”屠染右手捻一捻,四张铜质面具立即在风中消散成粉末,如人骨灰,“就你们四个小喽啰便肖想拦住本尊,未免太小觑人了!”
勾着嘴角,屠染一手托着依然新鲜的红莲,一手背剪看向四个隐卫:“本尊今夜鲜花送美人,心情好,你们的狗命,暂且记着。顺便带句话给黎湛,秦无衣本尊要定了!”
四个铜质隐卫对视一眼,如同来时消退在暗夜中。
一切不过发生在几个转眼,屋内秦无衣的笑声还在继续。只是几不可闻的一声顿,是她发现了窗外忽来而忽去的杀意。
她的笑声肆意而随性,没有顾忌,却似山风吹过人心,也似青石,投入屠染心头湖底。激起千层波浪。
彼时秦无衣正在案前教寅生画画,可无论她怎么讲解,寅生所画出来的东西,当真同她所要的效果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
比如此刻,寅生将那本该升起在半空中的太阳画成了一只一看就流口水的咸鸭蛋——真咸,浓墨重彩,恨不得一次把那从未见过的水彩全都用上。
——那是秦无衣今日春猎时候心血来潮采的不知名的黄花,捣了做成颜料,满屋子的花香。
只是此刻秦无衣笑趴在桌子上,肩膀不停地抽动,看得寅生都不自觉笑起来。
可他的眼眸晶亮,捧着自己画的“咸鸭蛋”一个劲儿兴奋。这还是他第一次画画,还是用花画的。
小琴在一旁早就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捂着发疼的肚子擦着眼泪只剩下一些气声和忍不住的几声“噗”。
芷兰从外间刚刚进来,并不晓得秦无衣这头在笑什么,见小琴笑得前仰后合,便也不自觉被逗笑。唯有小伍,在一边双手交叠于小腹前,忍笑忍得肩膀一抽一抽,看在芷兰眼里更加滑稽。
终于笑得够了,秦无衣也觉得累了,便摆摆手道:“我不行了……寅生,咱们今天就学到这里,明日咱们再继续好不好?”再这么下去,她的笑神经都会抽坏的。
寅生看着被自己画成咸鸭蛋的“太阳”,却还是满眼希冀,重重地点了点头。咸鸭蛋就咸鸭蛋吧,能画出咸鸭蛋,也是不错的!
随及又看向秦无衣:“明日,画红花!”
“好!”
见秦无衣点头,寅生这才乐呵呵地起身,捧着自己的“咸鸭蛋”出了门。到了门口,十分珍重地卷吧卷吧,小心翼翼地塞到兜里,放心地拍了拍,这才打算运起轻功去黎湛那儿,忽然想起什么,扭头看向庭院中的柳树。
树上的屠染敛眸看向寅生,却似有些意外:“怎么,黎湛当真把你留在他身边了?”
寅生却不回答,也不知向谁学的,白了他一眼,朝黎湛的院落飞去。
“诶你……”屠染可没试过被一个小孩儿忽视的滋味,这会儿想要抓他回来,对方已然消失在夜色中。
屋内穿出芷兰的声音:“大王让您早些睡呢,说是今晚又有一堆奏折送来,怕再同昨日一般灯火通明扰得您睡不着,所以等奏折批完了,再回来。”
秦无衣点点头,扬扬眉:“批吧批吧,没批完别回来了。”
小琴顿时“噗”得一声又笑起来。
秦无衣咬牙,抓了只扇子便扔过去:“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
“没,没……”小琴赶紧躲开,摆着手撇清关系,“奴婢不敢笑您,奴婢哪敢笑您呢?您可是伟大的秦美人,大王不过是晚些回来,您不会生气的……”
“丫的,我让你伟大,我让你生气……”秦无衣索性抓了支毛笔起身追着小琴,欲要将笔画在她
脸上,小琴使劲地讨饶,终究还是被画了鼻子。
秦无衣看着小琴小小鼻头猫似的一点,这才满意道:“让你伟大,跟我跟得久了,竟还学会伟大了!嗯?”
“哇——好任性好调皮不敢看——”小黑雀才落在窗棂上,立即看见这一幕,顿时睁大了眼睛和嘴,用它那稍微长了些毛的翅膀捂着嘴笑。
“说吧,怎么样了?”秦无衣收了毛笔拍拍手,看向小黑雀。今日她在林中设了许多套索,想来这会儿应该有些收获了。
小黑雀说到这个,顿时兴奋地在窗棂上一跳:“全抓住了!”
“全?”秦无衣眼眸子转一转,忽然想逗一逗这只小雀,“全是多少只?”
果然小黑雀立即伸出自己的两只才长了些毛的翅膀,十分认真地低头:“一……二……三……”
然而它嗫嚅了好久也数不出究竟多少个数字,屋内的小气和芷兰虽听不懂鸟语,但见着这一幕,也又都笑起来。光是那小黑雀自个儿在窗口上蹦来蹦去“曲雀曲雀”个没完,也就够可爱的了。
小黑雀忽地一停,众人立即向他看去,岂料小黑雀猛地用翅膀一指窗外,成功地转移了话题:“美丽的主人,外面有个男人在偷看你!”
“偷看?”心安殿中,油灯晃晃。黎湛笔下一顿,浑身清雅的气息瞬间变得冰冷。
随即看向寅生:“什么时候来的?”
“刚才。”寅生好像并不怎么担心,飞上殿中的横梁,双手抱胸横在胸前,蹭了个合适的位子,睡觉。
屠染而已,黎湛哥哥的手下败将。
黎湛剑眉一皱,心下却暗暗不爽,就好像费了很大的劲藏起来的宝贝被人偷窥了去。何况是秦无衣这么大个宝贝,任何男人多看一眼都不行!
屠染这个粘人的臭虫,跟着秦无衣九世,总是纠纠缠缠让人讨厌至极。第十世回到他的地盘,屠染的实力,不可小觑。
“门关了?”黎湛看向房梁。
“嗯。”
“窗子都关了?”还是担心。
“嗯。”
“灯呢?”音调有些高。
“嗯……嗯?没有。”为什么要问灯关没关?
寅生睁开眼,想了半天没想明白,继续闭目养神。黎湛哥哥说了,这几天安静的时候要好好补充睡眠,过几天可能就没法儿睡了。
“常山,”黎湛想了想,还是叫来了赵常山,赵常山躬身待命,“你去钦安殿看看。”
“看……什么?”赵常山老脸有些糊涂。
“看看灯关了没。”黎湛若无其事地道,倒把赵常山闹得更加糊涂。只是黎湛之命,如何敢违?遂“喳”了一声去了。
去了不多时回来,赵常山躬身禀道:“启禀大王,灯……关了。”
“关了?”黎湛笔下又是一顿,“是睡了还是……”
“秦美人出门去了,说是,要去小树林儿……”
小树林?!寅生猛地一睁眼,不待黎湛发话,便如倦鸟思巢一般往外冲去。
“他这又是去……”赵常山一手搭着拂尘,疑惑地看向寅生风风火火的小背影。
“来!喝!”
北郊行宫的某外臣院落,酒气熏天。
——北郊行宫同天黎王宫一样,分为内外宫,内宫自然住着黎湛和随行的妃嫔,以及青娥公主的常住院落。而外宫,自然为外臣所住。
此时荆天羽正应了晨时承诺,请了赛马赢得前十的公子哥儿饮酒。但听划拳声响成一片,倒是觥筹交错,把盏言欢。一声声男儿家的爽荡气概直冲云天。
今夜无月,然那点点星子却映出一朵暗红色的身影,翩跹如绸,绝世独立,美艳凄然。
荆天羽放下酒杯,起身。
“荆兄,你这是去哪儿?咱们兄弟几个还没喝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