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衣一怔,黎湛的双手环在她的胸前,让她动也动不得。她的后背抵着黎湛宽阔而结实的胸膛,感觉到他的下巴轻轻地抵着她的头顶,她却半点也不敢大声呼吸。
她生怕自己一动,黎湛会有什么更进一步的动作。她的眼眸不住地四望,仿佛想要求助什么。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什么都没在看,脑子一片空白。
她只觉得黎湛的怀抱温暖而安全,仿佛一个值得她任何时刻想要停靠就能停靠的港湾。她很想很想就这么全然放松,把自己浑身的力量都交给黎湛。可她却忽然有些害怕。
她怕这一切的美好都是假的,她怕她忽然将黎湛放在心上之后,又会像前世那样忽然从一个世界消失,跑到另一个世界,再也想不起来黎湛此刻的容颜,记不得任何关于黎湛的事情。
“也许我有些相信你说的什么姬氏一族圣女的传说了……”秦无衣忽然道。轻声地,好像在耳语,却清晰地传入黎湛的耳朵里。
爱上一个人,便会忘记前尘,忘记那个自己爱的人,忘记爱的人的所有,忘记和爱的人的所有记忆,重新归零。
重新开始。
她忽然有些肯定,前世自己在那家公司见到那个男孩儿的那一瞬间是动心的,真的一见钟情了。所以她才会回到家,不过回想了一下那个男孩儿,将自己一整天奇怪的情绪整理,最后确认自己爱上了他——就是那么确定的一瞬间,她的记忆就被洗空了,落入一个陌生女人的子宫,降生在这个陌生的大陆。
成了秦泱的公主。
尽管每次夜深人静午夜梦回,她很想在梦中回忆起那个少年的脸,却是徒劳。她只记得他的白色衬衫,精神的寸头,和笑着的满口白牙。
可,太多工作的白领都是这样的打扮,哪里有独特的他的印记在她的脑海?没有了。
特别是最近,面对黎湛的时候,她的心情复杂而又奇怪。她对于美男,向来是没有抵御能力的,这一点她很清楚。早在秦泱的时候,她就经常为了看所谓的美男抓了小琴偷偷跑到前朝去。可这回不一样,是黎湛不一样。
黎湛的容貌身形无可挑剔,换句话说她从来也没见过一个男人能有他这样容貌气质全然合一,完美到无可挑剔。他身上永远清雅的气质也同别人不一样。
但她一直梦想着自己能找到一个总裁一样霸道坏坏痞痞的男人,这样对方吃起醋来,一定很可爱。
可是黎湛,他的性子很淡定,很温和,淡定到她不知道究竟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他的情绪稍稍有些波动,温和到她不知道什么事情能让他失了分寸。哪怕只是一小会儿。
——秦无衣,在任何人面前都可以自信无疑,甚至可以潇洒地面对战北冽炼秋霜这样十恶不赦的人物,也可以淡然地在生死之间做出正确的选择,挥着自己的一柄小小扇子外加一把小小匕首,黑发飞舞间黎湛都错了眼。
可就是这样的秦无衣,面对这样一份过于完美的爱情,却忽然间有些慌乱。
但这不能怪她。
前世是个孤儿,在福利院中因为长得漂亮性子乖巧而被院长特意关照,却在同龄人之间受尽了排挤,无人的时候总是被人欺负。
不是没有人来领养她,可以说,每次有人要来领养,第一眼看上的就是她,她那美丽可爱乖巧的样子,让人分外喜欢。可最后被领养的往往不是她——总是有人造谣这般智慧的她,曾经从领养的人家那里逃走,更有人怀疑她会否太过优秀而被亲生父母寻回。
每次站在福利院的门口,或是趴着房间玻璃窗前,看着被领养的孩子对着自己得意地挤眉弄眼,秦无衣心里反而很平静。也许不被领养也是好的,在福利院待到成年,她就可以自己养活自己。
一个人习惯了,她不知道两个人一起生活是什么概念。甚至害怕交朋友——那是曾经。
那时候她上学很用功,从小学到大学除了几次生病发烧,几乎从来没有从第一的宝座上下来。可这样优秀的孩子,却因为一张漂亮的脸蛋和可怜的身世不被人看好,总是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认为她靠的,不是实力。
不是没有男生接近她,可最后都被她的高冷而吓退——她不是高冷,她只是学不会人际交往,在没有爱的环境里长大,她不敢轻易相信爱。
黎湛轻轻地拥着秦无衣,感受到她浑身的僵硬,暗暗叹了一口气,才欲将她放开,感受到黎湛动作的秦无衣却猛地转身一把抱住了黎湛。
黎湛就这么僵硬地伸着手,被秦无衣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不敢置信。他低头惊喜地看着埋在自己胸前的秦无衣,她这是在主动投怀送抱么?
不得不说黎湛有些激动。
他原以为秦无衣浑身僵硬,是在拒绝他的拥抱,拒绝他的无言的爱。
他不善言辞,他怕吓着她,所以总是小心翼翼。有时候情不自禁,过后看到吓着的她和忽然变得尴尬的气氛,自己心里也内疚。
但现在看着胸前抱着自己的秦无衣,这,算是她的回应?
黎湛伸手缓缓地意欲合
上,将秦无衣再度抱住,却听到秦无衣凉凉的声音:“别动。”
黎湛苦笑地僵立着,都送上门了还不让给抱,这是多不划算的事情?何况她抱得这么紧,少女的芬芳尽在鼻息……
黎湛偷偷地闭眼调息,才将气息稳定下来。该死的是谁说过他面对万事皆可从容?明明刚才是他想撩她,想不到最后却是被她反撩,却不能有下一步动作。这份苦,充分地告诉他一件事,以后撩秦无衣之前,都得想想后果,自己是不是把持得住。
近来敢渐渐靠近秦无衣的某啾躲在暗处偷偷地拿它白色而毛茸茸的小爪子捂着嘴偷偷地笑,那眼中的幸灾乐祸,让黎湛恨不得一把拍死他!
寅生早在承云殿外的大榆树上睡着了——哪里有黎湛,哪里就有他。不远处的冬欣殿灯光一灭,那是黎豫和左贵嫔也睡了——左贵嫔近日渐渐有些妊娠反应,甚至闹到半夜也睡不着,可把黎豫急坏了,这不,夜夜都陪着,别的宫里也懒得去做戏了。
彼时还有一个宫里的人没睡,那就是害喜害得比左贵嫔还严重的王后秦绿萝处。又吐了一阵子的秦绿萝靠在引枕上,面色都白了许多分。
雪竹在一边看着那叫一个心疼:“王后老是这么吐着可怎么得了?不是说有些怀孕的吐得不厉害么?怎么到了王后这儿,就好像要把整个胃都吐出来似的。”
她紧紧地皱着眉头,雪盏在一边处理秦绿萝吐出的秽物,然那痰盂才又放下,秦绿萝忽然胃里一个翻腾,雪竹赶紧抢过痰盂递到床边,雪盏扶着秦绿萝。然秦绿萝只痛苦得干呕了一阵,什么都没有,却将浑身的力气都快掏空了似的。
她瘫软在引枕上,无神的眼眸盯着前方:“从前总想着跟母后闹,闹她不愿意给我和吕芳的事情,现在才知道母后的良苦用心……当初,她怀着我的时候,该有多难过……”
秦绿萝近来仿佛又回到当初那个伤春悲秋的秦泱嫡公主,也不知道是不是怀孕的关系,思绪愁烦,许多时候还会暗自垂泪。
“王后,难过就别说话了……”雪竹紧紧地扭着眉头,轻轻地抚着秦绿萝的后背。这一整夜一整夜地不睡觉,王后的身子可是会垮的呀。
因为这肚子里的孩子,王后有人的地方能不去则不去,近来渐渐地连请安也只是让人坐坐便走了。看这情形,未来渐渐地得免了这请安了,连太后那儿都不得去。
可不去,又会被人怀疑。这肚子渐渐大起来,是个人都会怀疑的呀……
“你们不晓得,我近来越发思念母后了……”秦绿萝却忽然好像打开了话匣子,多日来沉默寡言,也只有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敢说说这样的话,等天一亮,她便是天黎的王后,端庄而矜持,该是下人的就得是下人,该呵斥该打骂的同样得呵斥打骂,否则任何树立一国之母的威严!
“王后……”雪竹有多久没有见到这样的秦绿萝了?自从那回在秦泱她办事不利,王后对她的态度便冷淡许多,有时候更是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
然而秦绿萝却并没有回应雪竹的关心,只是自顾自地将自己想吐露的心声吐露:“母后她在梦里告诉我说,有些事情不能坐以待毙,要靠自己去争取……”
雪竹心惊,抬眼发现秦绿萝的神情不对——不,这不是那个她熟悉的绿萝公主,不是那个只会作诗画画喜欢吕侍卫的绿萝公主!
秦绿萝忽然看向雪盏:“既然一切都是因为我肚子里的这块肉,何不除了它?!”她用的是它,不是她,或者他,不是因为她不确定这孩子究竟是男是女,只是因为她现在恨这块肉,甚至视之为眼中钉,肉中刺!
如果不是因为它,她现在就可以堂堂正正地跟这后宫的女人争宠,而不是任那个男人只在冬欣宫逗留——秦无衣处用膳,左爰处安歇,不过午膳方到被的宫殿去逛一逛,也就走了,却从来不踏足她的坤安宫!
她这个王后,就是因为这块肉而形同虚设!那些来请安的女人们看似在向她请安,实则乃是尽尽义务,近日来的人越发少,更多的都到冬欣宫拍马屁去了!
属于王后,一国之母的荣耀,她不仅没有享受到,而且因为肚子里的这块肉成天的缩在坤安宫,还受尽人背后指指点点!
所以她要毁了肚子里的这块肉,永绝后患!
雪竹乍一听这话,顿时吓得不行。
“王后,这可不行。”
说话的是雪盏,而且语气中不再似平日里的那种温和恭敬,反倒带着一丝冷硬和强势。雪竹后知后觉地看向雪盏,捕捉到雪盏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
“雪盏你……”
雪盏分外冷漠地看着秦绿萝,随后将更加冷漠的目光看向秦绿萝明显隆起的小腹:“这个孩子,无论如何必须生下来。您不要他,但他却可以大有用处。您忍一忍,往后的日子您继续听我的,保管您富贵常来,荣耀无限。”
雪盏较好的面容因为她的冷漠而显得分外僵硬,她的眸光冷漠得仿佛没有生命。她的声音本来柔和,是最会骗人的那种,然而她说出的话,却让秦绿萝气得发抖,气得
咬牙:“自从当日发现了它,你就对本宫说这样的话了!你还保证杀了小琴,杀了秦无衣!可现在,你的承诺,一个都没有实现,没有!”
“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了?嗯?”秦绿萝忽然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力气,猛地坐起身子,狠狠地等着雪盏,眼中泛着深深的红血丝,“现在的我,你看看,我现在除了一个莫须有的王后头衔,哪里还有半点王后的样子,嗯?成天这里不许去那里不许去!明日的春猎,如果没有肚子里这块肉,跟着大王去行宫的就该是我!王后!”
秦绿萝愤怒地指着冬欣宫的方向:“她,那个可恶的秦无衣,她凭什么去?嗯?凭什么?当日大婚的时候你不是没看见,黎湛是怎么羞辱我这个王后的?婚礼之上,秦无衣也一同受了拜堂之礼,黎湛他那么温柔地对秦无衣,却让我这个王后当众出丑!”
秦绿萝的愤怒让她忽然浑身颤抖,她的手指更加用力地指着冬欣宫的方向,仿佛如果此刻秦无衣在跟前,她的指甲,会狠狠地捅进秦无衣的胸口去!
“洞房花烛夜,那是属于谁的洞房花烛夜?!嗯?除夜是她秦无衣的!我是王后,可笑,我是王后!王后被赶出洞房,却让一个小小的媵侍上了他的床,这在恒源大陆五洲十国,千百年来闻所未闻!可本宫让你们杀了她,你们竟然一次都没有成功,为什么?!”
“王后,您得冷静……”
“我怎么冷静?!你要我如何冷静?!”秦绿萝猛地收手指向雪盏,“都是因为你,如果当初你让我早早地将孩子打了,这一切都不会存在!我会狠狠地将那个秦无衣踩在脚下!我会撕开她的面皮,让她那张可恶的漂亮脸蛋再也没办法迷惑男人!我就是相信了你的话,才放心把任务交给你!”
“可你们呢?从秦泱到天黎,这都多长时间了?嗯?别说是杀了她,就是秦无衣的一根手指头,你们都没动!”秦绿萝几乎撕心裂肺,早将一边的雪竹吓傻了。
秦绿萝今晚说的这些,全都是秦绿萝和雪盏之间的秘密。而且听起来,雪盏似乎和秦绿萝有着一段交易,而且这份交易,似乎牵涉到雪盏身后的更大而更可怕的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