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的细雨,仍在不断的落下。细小的水珠,凝结在我们四个欢笑着的孩子的帽子上,刘海上。而被我们围住的那个智障孩子,头发早已湿透,黏黏的贴在头皮和额头上。他却不是被雨水淋湿的,是被我们按进水缸后浸湿的。他不断的呜呜哇哇的轻轻叫着,用哀求的目光看着我们。而我们四人却没有一个人停手,嬉笑着,玩闹着。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那个时候我们会那么残忍,完全不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件非常冷酷的事。带着天真的笑容,做着残酷的事情。
一次又一次,我们反剪住他的手,将他往水缸里按。他的整个脑袋上都是水,还喝了好些冷水进肚。也许,在他不聪明的脑子里,会想,为什么突然闯进他家的几个陌生小孩,会如此残忍的折磨他,究竟是为什么呢?他不知道答案,就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再一次,袁觅抓着傻男孩的后脑勺往缸里按。可是这次,兴许是因为实在太难受了,他开始手舞足蹈的拼命挣扎起来。他的反抗惹怒了我们,更加使劲的抓手按脑袋。突然间,一缕腥红从他弯下去的脖颈间飞溅出来,落到一旁深灰色的地面上,那艳丽的红,触目惊心。
怎么回事?怎么出血了?我们放开手,面面相觑,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傻男孩弯下去的腰直了起来,他伸手捂着脖颈,双眼直愣愣的瞪着我们,嘴里发出啊啊的低叫声。殷红的鲜血,从他捂住脖子的指缝中流泻出来,越来越多。血液流到他发白的蓝色棉袄上,将蓝色布料染上了大片大片的黑红。
这可怖的场景,吓住了我们,站在我身边的陈红玉更是吓得小声哭了起来。我也想哭,喉咙却僵硬得发不出声音。我的视线转向那口酱黄大水缸,顿时发现,水缸缸沿的破口处,染上了血红。难道,是我们将他往水里按时,他拼命挣扎中,被缺口处划破了脖子吗?一定是这样的,怎么办?!
袁觅结结巴巴的说:“这,这是怎么回事,不,不是我干的……”他不是在问我们,反而像是无意识的呓语。
陈红玉哭泣着道:“怎么办?怎么办啊?”
说话间,傻男孩的血已经越流越多,都淌到了地面上。他好像站不住了,摇摇晃晃,最后终于砰的一声仰面倒在了地上。他倒地的声响惊得一直没说话的彭润声猛的一颤,像是梦醒了一般,他立即说道:“我们快走!没有人看见我们进这里来,我们赶紧走!”
后来我总是会想,如果那个时候,我们不是立即离开回了家,而是赶紧喊人送那孩子去医院,是不是,他就不会死?可是,我也只是想想而已。那个时候,我们都感到非常的害怕。那些大滩大滩的殷红鲜血,给我们带来的视觉上的极度刺激,令我们的大脑似乎停滞了。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在彭润声的提醒下,拔腿往院子外跑去。沁凉的雨丝不断飘洒着,也不能让我们发热的脑子冷静下来。恐惧包围了我们,我们跑出了郊区,各自回了家。那一夜,我几乎整晚没有睡觉。一闭上眼,眼前就是大片大片的血红。我很害怕,既害怕那孩子会死,也害怕自己会因此承担上责任。我裹着被子在床铺的角落里坐了一夜,魂不守舍。
不安的心,在第二天终于安定了下来。虽然听说那傻男孩还是死了,但是,也听说已经抓到了犯人。所谓的犯人,就是那孩子的母亲,一个独自将独生儿子养大的寡妇。听说,她终于忍受不了痴呆的儿子给她带来的巨大压力,所以,杀害了他。她,被判了无期徒刑。
仅仅十岁左右的我们,不明白独生儿子的死亡对一个守寡的母亲来讲意味着什么。更何况,她还被冤屈,要坐上一辈子的牢。我们只是庆幸,我们不必为那孩子的死亡负责了。这件事,将被埋入到尘土里。时间一年又一年的过去,我们渐渐的长大。这件事,我们四人再没有提起过。慢慢的,在我们的刻意遗忘下,就真的被我们忘记了。忘记了,我们四人,都是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