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东西为何会在他身上?谢真这会也十分迷惑,思绪不由得一出溜跑得没边,心说这难道是长明悄悄藏在他这里的,姑且也是叫圣物,奉兰该不会气死吧……
而且连他都不知道这铃铛叫什么,星仪怎么一副比他还熟悉的样子?
不及他多想,银铃全没有听他指令的意思,自顾自地升至空中,留下一串不疾不徐的叮当声。
它一直飞到与对面的蚀日平齐,那一只手就能握住的小巧轮廓,在犹如日坠的巨大眼眸面前,实在仿佛蚍蜉撼树。
谢真却觉周遭压力顿减,只见星仪前所未有地面色凝重,那些混沌黑雾正如长鲸吸水,一股脑地回返到他身旁。对着这一枚小小的银铃,他好似拿出了全副的心神,如临大敌。
见不再有外物绊住脚步,谢真登时就想上去给他一剑,不过看那银铃显然是来为他当帮手的,不知贸然上去会不会反成阻碍。只一迟疑间,就见银铃微动,第三次响了起来。
霎时间,清越的钟声从中迸发而出,仿佛片刻间横越万里,响彻在天地之间。
这铃铛之前都是叮里当啷地响,没料到它这会发出的居然是钟声,谢真被震得耳中一时嗡嗡作痛。他胸口也像是被钟槌迎面击中,一股沛然力道传来,差点把他锤翻过去,连退两步,方才站住。
他抬头一望,空中那轮蚀日与它当中的千百只眼睛,随着钟声过处,突然从乌黑转为灰白。像是洗褪了色的衣衫,又像风化剥落的旧漆,虽说这东西本来就不是什么活物,然而就在这刹那间,它仿佛死得彻彻底底,只剩空壳。
须臾,它从空中轰然崩塌,抖下一片纷纷扬扬,有如纸灰的余烬。
眼前这情形的霸道,比起星仪的手段令人骇然更甚。如此,从第三声铃响的短短片刻间,整片心境里就只剩下了面前的星仪。
谢真不知为何只觉气力耗尽,手指不住轻颤,全凭着一股执念才能紧握海山不放。他猜想多半是那银铃的缘故,他已经是强弩之末,就是不知道星仪还有没有余力。
星仪已经从空中落下,立在他们脚下的一片虚无之上。谢真一握海山,朝他走去。
才迈出两步,忽听一声轻响,结冻的天幕迸出了一条长长的裂痕。星仪的面颊上也如呼应般,现出了一道碎瓷样的细纹。
那一瞬间,他的神色似乎殊为悲伤。半边脸孔跌落下来,还没有化为金砂时,上面的那只眼珠最后轻轻一转,望向了半空中的银铃。
谢真就眼看星仪在他面前哗啦一下,碎成了满地的金砂。被他耍了这么久,他还不敢放心大意,直到银铃“叮咚叮咚”地响了两下,似乎在朝他说话。
他下意识地张开手掌,让银铃落在他掌心中。触手所及,依然稍稍有些粗糙,带着一股沁人的凉意。
谢真捏着这个头不大,来头不小的铃铛,喃喃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下一刻,他浑身一震,神魂归体,从梦境中醒了过来。
天光幽微,山林里见不到日出,但这时辰看着正是黎明,现世大概已经过了一夜。他还是入梦前那躺在冰台上的姿势,刚想起身,胸前骤然传来一阵剧痛。
谢真:“……”
差点忘了,他好像还被串在海山上……
他艰难地动了动手臂,行动间感觉无比钝重,力气也十失其九。他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莽撞,小心地找了个最合适的姿势,蓄起力气,一鼓作气把海山拔了出来。
剑刃幽光如故,不染尘埃,没看见鲜血迸溅的情形,他刚想松口气,忽然觉察到这未必是好事。果不其然,他左手探向衣襟上,就感到全身上下结满了冰霜,差不多已经是条冻鱼了。
谢真咬牙从冰台上翻身下来,双腿一时无知无觉,落地就是扑通一声,好险没摔成滚地葫芦,狼狈不堪。他却管不了那么多,四下一看,冰屋中早已没有星仪的踪迹,他面前只有一件委地的冬袍,当中裹着半片银线织成的殓衣,在日光微明中,仍然好似柔滑如水。
就如他所料一般,六百前的凡人躯体仰赖灵气支撑,神魂一旦散去,最后留在世上的痕迹也就灰飞烟灭,消散无踪。
谢真等到身上不再那么僵硬,能站起身后,就先朝着那残破的衣冠拜了一拜,用那件外袍把仅剩的残片裹了起来。
海山的剑鞘落在地上,他拾起来,正要还剑入鞘,忽听那熟悉的声音在他心中说道:“如何,我没诳你吧?”
“石碑前辈!”左右无人,谢真这句不由得脱口而出,随即有所觉察,“前辈好似精神了许多?”
石碑不满道:“嗯?我以前难不成就有气无力?”
谢真:“……总归听着有点不大一样。”
听得石碑前辈的声音不再那样时断时续,清楚了许多,这也叫他一扫忧心,颇为欢喜。他问道:“前辈,你可知道这银铃有什么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