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了先皇后,要护你平安,不跟在你身边,我怎么兑现承诺。”
空桐只是笑,没有接下他这番话,望了望寂静空远的桂宫,她静了静才又说:“明日怕是风波将至,为了保你这帮兄弟不受牵连,还是今夜便疏散为好。”
向南枝转了转眼珠子,也明白了空桐说的什么意思,毕竟也是曾经宦海生涯里出来的人。
他只是觉得惊奇,道:“不会这么快吧,朝廷就算要来围剿我禽风寨,也要颁布诏令,一来一回,加之官府调动士兵,总是需要个几日的。”
“不,只会更快,我猜想明日一早便会有行动。”空桐转着手中的酒杯,看着里面明晃晃的酒液。
向南枝默了默,道:“好,等会儿我便去安排。”
空桐点点头,没有答话。
向南枝见空桐这一副安安静静的样子,极为不习惯,七年前的空桐活泼好动,就算是先后死后,她的性格稍稍诡异了一些,也依然不是一个沉默少语的人。
随后她失忆,被迫化身为宫一,被他劫来也是个口舌不饶人的模样,此刻这样安安静静,什么都憋在心里的样子,看得他极不自在。
“空桐,与你少师我说说,你上了江船之后的事吧,还有那个武袭人呢?我明明吩咐他要舍命护你,人去哪了?”
“死了。”空桐笑着,幽幽地抬起眸,看去向南枝,“我杀的。”
向南枝浑身一个哆嗦,结结巴巴地又问:“为、为什么?”
“我的少师大人啊,你是有多蠢?”
空桐铜铃目微微眯起,似笑非笑地看去向南枝,看得他心里慌的很,可是却舒坦一些,这样阴阳怪气的空桐都比刚刚心里像是憋着什么事死活不说的鬼样子好多了。
“七年前,武袭人成为你的心腹,我就觉得不可思议,本宫的少师居然这么……愚蠢。”喝了一口酒,空桐努力找个好一点的措辞,却还是失败了,“七年之后,你居然还没有醒悟,那武袭人根本就是公仪睿风的人。”
“什么?!”向南枝惊呼,觉得自己受到了巨大的欺骗。
空桐气定神闲地又喝了一口酒道:“当时江船之上,我引他们落江后,在江中击杀其中三人,体力不支,所幸被人救上大船,随后武袭人追至,我又在夜里将他杀掉,抛尸江中。”
她在江中杀人的场景已经不清晰了,可是她在那艘千仙阁的大船上杀死武袭人的画面却历历在目,犹是那一身清冷的月下人,仿佛每一根发丝飞扬的方向,她都记得。
空桐望着手中的杯,觉得有时候记性太好不是一件好事,一口饮尽杯中酒,她听见脑子不转弯的向南枝问:“何人将你救起的?改回我碰见了,得好好谢……”
“你该去疏散寨中人了。”空桐的视线下落,落在竹制的桌上,凉凉地打断了向南枝。
向南枝一皱眉,觉得空桐怎么又沉郁了,反反复复的。可是空桐的语气不容置疑,他也就只能怏怏地去遣散寨中人。
巨大的枯树下,空桐仰头望着月,唇瓣轻动,没有任何声音发出,不知道是说了话,还是无意识地一动。
只有她知道,她只是想要问一句:“你现在怎么样?”
第二日,黎明方方破晓,浩浩荡荡的一队士兵冲进了禽风寨,却发现人去楼空,整个寨子里空无一人,连一猫一狗都没有。
领队的将领收到属下人的回报,深锁眉宇,州府昨日收到北襄城送来的急报,更附有太子亲函,州府不敢怠慢,连夜调令整装,打算黎明破晓时分打得这帮山匪措手不及。
可是没有想到最后措手不及的不是山匪,而是他们。将领脸色极为难看,这若是空手而归,州府那里倒还好说,特意附上亲函的太子那里才是最令人胆寒的。
“搜,整个邙山一个石头缝都不要落下!”将领高声喊道。
士兵们应声而散,当真是整个邙山翻了个遍。这回倒不是没有收获了,至少前日被扣押的工部侍郎黄大人与随行的许多士兵都从一些山洞树林里找到了,赈灾官车也一点没被动过的样子。
如此看来,这群山匪还是有点脑子的,知道朝廷不会轻饶,所以官银官粮都不敢动。
只是就算这样,那领队的将领依旧脸色不太好看。
一是,黄大人是寻到了,但是公文里另一位木大人却尚无所获,还有一些士兵就算了,这位木大人却似乎与太子有些交情。
二是,被劫的人和物资都寻到了,可是寻遍了整座山却没有瞧见一个山匪的踪迹,这就奇了怪了。
再则,还有一点他很疑惑,那就是行动力,这群山匪靠山吃山,怎么会有这么迅速的行动力,连夜拔寨逃亡,距离事发到现在也不过两日,他们怎么能够判断官兵这么快就到。
莫非是州府里出了奸细?将领这番思量,没有与人说,左右打量了自己的亲信,也不敢确定,最后决定还是收兵回州府,再与其他官员商议再说。
从雍州城去往北襄城的官道上,一辆马车悠悠闲闲地前进。马
车很是奢华,就连赶车的车夫都是一身贵气,模样俊美,一双桃花眼煞是迷人。
只是这车夫一脸郁色难解,旁边过往的姑娘时不时抛一个媚眼,也被这车夫不识情趣地忽视了。
“秀儿,你瞧那马车好生漂亮,连一个赶车的都长得这么俊朗,真不知道里面坐着的主子会是什么模样。”
“什么模样也不是我们攀得上的模样,还是快些将衣服洗干净了,还要回去烧柴熟饭呢。”
“人家不过说说嘛。”
两个姑娘口里说说的车中主人此刻也在说话,向南枝有些不确定地问身旁闭目养神的空桐:“你真的留着他?不杀了?”
这个他是谁,闭目的空桐自然知道,那马车外沦为车夫的小侯爷也是一个激灵,心道:“少师大人,你就这么巴不得我死吗?我们也没什么仇啊!”
空桐没有说话,只是“嗯”了一声。向南枝见空桐似乎心绪不佳,也没敢多说,问完就闭了嘴。
马车的后面,距离不过几里路的地方,河边林子里,发出嗯嗯呀呀的怪叫声,循声而去,是两个人,一个瘦瘦黄黄像个贩夫走卒,一个肥头大耳大腹便便像个暴发户。
身形丝毫不同的两个人,最相同的就是同样浑身被拔得只剩中衣和裤子,捆在树上,塞住了口,不能说话,不能跑。
☆、物是人非事事休
“我说两位大爷,咱们就这么回北襄了?”公仪坷盘腿坐在马车上,马车停在小溪边,溪水前是蹲着净脸的空桐,旁边是坐在石头上、嘴里叼着一根草的向南枝。
公仪坷不得不纳闷,空桐什么也没说,只是让他朝着北襄城赶车,具体回去怎么安排,一个字都没有说。
两个溪边的人都没有说话,空桐是沉静,而向南枝却是懒得回答公仪坷,虽然要他回答他也回答不了,因为他也不知道空桐有什么安排,他只知道他须得保护在她身边就够了。
空桐净完了脸,觉得自己清醒了些,便往回走,走到马车前的时候看了一眼因为没人搭理他而唉声叹气的公仪坷,沉沉地问了一句:“你便这么放心?”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向南枝傻傻地没明白,公仪坷却是想了想便明白了过来。
他笑得桃花眼中乍现光辉:“难道殿下自己下的命令,自己却不安心了?”他没敢多说,毕竟空桐不比宫一,生气的宫一最多就是酸讽两句,可是生气的空桐是会出手要人性命的。
空桐听罢后,抿着唇邪邪的一笑,没有再说,便准备钻入车中。
正在这时,一骑绝尘,黑驹在他们马车前惊蹄停住,惊得公仪坷连忙扯住缰绳,止住受到惊吓的拉车马。
空桐停下,看去下马走来的古又。
“主人,木千青堕崖身亡。”
这句话后,空桐身上一僵,却只是刹那,令人无从察觉。随后她钻入车内,说道:“启程。”
公仪坷犹是愣在那里,不敢置信千青已经死了,瞳孔涣散,对于空桐的命令也根本没有听见。
“启程!”空桐再说了一遍,声厉如寒刀锋刃,仿佛下一刻就要掀起腥风血雨。公仪坷才终于回过神来,麻木着一张脸,驱使起马车前行。
古又翻身上马扯着马缰,跟在马车身后,徐徐前行。
一路上来来往往的商旅贩夫不说热闹,却也绝不安静。可这辆华美锦车却安静的出奇,不是说没有人说话所以显得安静,而是那驾车人与车后随行的人,乃至于那整辆马车都从骨子里散发着一种死寂的气息。
行过的人好奇地侧目,心中古怪,可是也只是古怪一下,没多在意。
身处马车之中的向南枝却不能如行人那般古怪一下,然后也不去在意。
他想不在意都不行!
因为身边的人正散发着一种非常不祥的气息,让他害怕空桐会忽然暴走,至于为何暴走,他猜想应该与那个木千青坠崖身亡有关,而为什么有关,他不知道,不敢问!
这一路没有再停,一直行到了深夜里,夜深人静的时候,这辆华美锦车依旧徐徐地在路上行驶,赶车的人木着一张脸,像是个□□控的木偶,车后随着的人冷着一张脸、无声无息像个影子。
车中的向南枝终于是受不了了,他深吸一口气,刚刚唤一声:“空……”桐字尚未发出,身边的人已经不见了,与此同时,马车停下。
向南枝与公仪坷纷纷朝后看去,只见漆黑一片的路上,前方一骑绝尘,古又静静地站在马车旁。
“空桐这是要去哪里?”向南枝皱眉问。
公仪坷没空回答,朝着古又道:“古又。”随后见古又上了马车,便将缰绳掷给他,“去陵南都城。”
古又没有迟疑,朝着那骑绝尘追去。
向南枝看着两人的默契,再看看那黑夜下空桐消失的方向,抿了抿唇,决定闭嘴。
马车纵是再奢华精致也只是样子好看,要论速度,是绝对快不过一人一马的。所以当空桐站定千仙阁门前的时候,向南枝等人还在路上颠簸
得胆汁都要呕出来。
这个吃饭的时辰,瞧着一个风尘仆仆的少年人站在门口,看门的小厮立即扯着笑迎上去:“这位公子里面请吧,光在这儿站着可没有美人陪的。”
空桐看了这熟悉的牌匾许久,才将马交给了那小厮,走了进去。
大堂红灯红漆依旧像以前一样,只是下人中出现了许多不熟悉的面孔,陪酒的、歌舞的也一样多了些生面孔。
上来招呼空桐的就是这么一个才来阁中一年不到的新龟公,他笑吟吟地问空桐:“公子第一次来吧,可要我给您介绍介绍姑娘?”
“不用。”空桐回答了他,回答的非常冷漠,像是一层寒雾蒙上,令得这个新龟公愣在那儿,等到空桐自行寻路走去了,他依旧站在那儿,许久才打了个哆嗦,回过神。
这条路她走了四年,闭着眼睛也能寻到,穿过廊道,走上石路,再一个回门,便瞧见了那院中极为熟悉的两株桂树,这尽三年来,桂树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离开时的模样。
空桐看了一会儿,才走去门前,举手,踌躇了一番,她推开门,屋中不是一片冷清,是有人气的。空桐忽觉惊讶带着一点点的喜悦,她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快了步子走了进去。
可是,看见的场景……却是……
“你、你你什么人?还不快出去!”一个赤条条的人朝着她咆哮。
另一个同样赤条条的人尖叫一身,躲去了被子里,只露出一头黑发来。
冲着空桐咆哮的人,遮遮掩掩下了床,草草穿上衣服,期间见空桐不动不语,气愤不已,这么突然一打搅什么兴致都没了,朝着外边叫唤:“来人啊!你们千仙阁怎么做事的!”
应声来了人,同时还有一个熟人,薇雨。
薇雨初见空桐木木地立在那儿,惊了一惊,随后连忙冲着客人赔礼道歉,安抚了客人后,薇雨拉着空桐的手臂出了屋中。
走远几步,到了桂树下,薇雨问他:“宫一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回来了?你哥哥呢?回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她听闻宫一做了官,可是却没有得到消息宫一要回来,而见宫一的模样,似乎是一个人回来的,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薇雨不解,可是问了,她面前的宫一依旧木木的没有一点反应。
良久良久,薇雨抿唇想要再问他这是怎么了。
空桐缓缓地抬起头,看去那间屋,问道:“这屋中的人是谁?”
薇雨凝了凝眸,解释道:“你与千青一同去了北襄城,栖暖室自然不能空着,便让新进的公子住进去了。”
“……木千青呢?”
薇雨古怪宫一对千青的称呼,但是没有多想又答道:“之前去信的时候,这个也是与千青说过的,只是嘱咐这两株桂树不要移走便好。”
桂树?
空桐转了眸,看去两株并立的金桂,此时春季,万物复苏,却偏偏不是金桂盛开的时节。不知为何,她心中有些酸麻,慢慢地扩散像是中了毒一样让她感受到了莫名的痛感。
痛感并不强烈,只是一阵一阵的,她很容易便可压抑住,可是它却不依不饶,反反复复地而来,她压下一分,它便更猖獗一分,仿佛要与她较劲,看看最后到底谁征服了谁。
空桐自来强硬,绝不能容忍这样的被迫情况,所以她便更恨了一分木千青。
这个人,连死了都要搅扰得她不得安宁,简直比公仪睿风还要可恶,还要让她憎恨。
“宫一?”薇雨瞧见空桐望着桂树的眼,眼珠漆黑,眼仁开始冒起根根血丝,像是青筋一样在眼球上暴起,那眼底是一片猩红颜色,如同要发狂的兽。
她有些害怕,可是更害怕宫一有个什么好歹,她知道千青素来在意宫一,不管宫一是不是他的亲弟,都看得比亲人还要重要。
“薇雨,将他们带走。”空桐轻轻地说,声音像是在飘,那种骇人的飘荡。
薇雨听罢后一愣,却很快反应过来宫一说的他们是谁。只是无缘无故地要客人换一个房间,更何况席风本就是栖暖室现在的主人,怎么说都不通啊。
“宫一,你冷静冷静,我虽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但是……”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好吗?”
这明明是很委婉的一句,一副好商好量的句式,却偏偏她的口吻是不容置疑,是不可违抗,而如果违抗了,那后果必定不是常人能够承受。
薇雨身上一颤,骇于宫一此刻周身的气场,那想要劝的话再也说不出来,本能告诉她,现在最好不要违抗宫一,否则会有无法挽救的后果出现。
转身走进屋中,薇雨尝试着与席风和那位客人商量,可是道理人情都说不通,人家自然不会愿意。就在薇雨苦口婆心,好言好语还要再说的时候。
宫一进来了。
他进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碎了一张椅子。那碎的意思,非常清晰,毫不含糊,便是一张原本完完整整的椅子瞬间在他的掌下成了齑粉。
犹自不肯妥协的
二人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薇雨见到这样的宫一也是惊得双目浑圆。
空桐说:“只有两条路,你们选哪一条?”说完,她笑了,笑得诡谲,笑得如同风雨雷电里神庙里的那尊金佛,笑容很是慈祥,却让人根本不敢看去。
席风与那客人自然是不会选齑粉这条路的,争先恐后地逃出了栖暖室内,没有半刻地停歇。薇雨犹豫着走还是不走,她觉得应该问问宫一,害怕他是出了什么事。
……又或者是千青出了什么事。
可是宫一此刻的模样,不要说问话了,她觉得就算是正常的交谈都不能进行。
“薇雨管事先出去吧,我累了。”宫一站在那里没有动,依旧笑着,却没有看薇雨。
或者说,此刻的空桐眼睛里没有一样东西,死的活的,都没有。
“好。”薇雨无奈,只能步出了屋中。
而她前脚离开,后脚门便被紧紧地关上。屋中传来重响,像是什么被掀翻,什么被推倒的声音。
☆、欲语还休泪不成
一辆奢华的锦车停在千仙阁的门口,看门的小厮正要上前去询问,便见车中匆匆出来两个人,扶着他们千仙阁门口的柱子狂吐不止。
小厮嫌弃地皱起了眉,却又不敢抱怨,主要是这其中一人他还认识,那个玉冠凌乱的赤衣人可不就是陵南都城有名的千户侯爷吗。
小厮犹豫片刻,还是上前去拍着公仪坷的背,小心翼翼地问道:“侯爷这是打哪儿来啊?怎么吐成这样?”他记得千户侯的酒量不错的,还从未见醉过。
这当然不是醉的,而是被古又那精湛的驾车技术给颠的,吐完了,终于晕眩感稍退,公仪坷扯过那小厮的袖子擦了擦嘴,然后转头怒瞪浑然不觉自己犯了错的古又。
那小厮拎着自己的袖子,眉头皱得跟峡谷似的,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另一边的袖子又被人扯过去,拎回来一看,又是一片恶心。
他很想骂人,但是抬头一瞧那人玉树凌风却自带霸道煞气的模样,他又委屈地止住了,可怜见的跑去洗袖子哭鼻子,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而古又正奇怪地看着两个吐完的人为什么一直瞪着自己,而不是进去寻主人。公仪坷气馁,觉得这个古又是没得救了,一拂袖率先进了千仙阁。
向南枝人生地不熟的,想问的时候,公仪坷已经进了这青楼,挠挠头,最后也跟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