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他们心放得宽, 用的是机关而不是阵局或符€€,谢无尘不用担心被发现,也没有废太多功夫,便解开了锁。

太久无人推开的大门发出“吱呀”一声响,像是一声穿过时间与岁月的叹息。

正院中的池塘已经干涸了, 在太久的无人涉足总积压了厚厚一层落叶, 泛着泥土和草木气息交织起来的味道。或许是因为众人是陆陆续续离开的,这里打扫得很干净,甚至连种下的花木都好好待在该在的地方, 带来一种破败和宁静交织在一起的奇怪感受。

仿佛这扇门一关, 就可以短暂抛弃现在的一切, 回到一百多年前凝固的时光里。

沁凉的春雨浇下来, 和踏过枯叶的脚步声交织起来,沙沙作响。

枫院的布局和碧云天上的院子是很相似的,一层层嵌套。谢无尘目不斜视走过院中甬道,不多时便摸到了后院。

白知秋喜静,屋舍离他人都要远些, 除却这一点, 就很难找到其他相似了。他在四时苑那一处屋舍奢华而生机勃勃,唯有内室朴素简单;碧云天上则细致到了极点,一草一木, 一用一度, 无一不凸显出布置之人的用心;枫院这处却有点像两处的结合, 简单而雅致。

因为无人打理,花坛中几杆翠竹疯长,与满丛生得繁盛的兰草相映,无人注意的角落里,尚未开花的几簇迎春淋在雨中,微微摇曳。而墙外的枫树怕是早已长得极高,伸出的枝条足矣在墙角搭起一方阴影,于是那一处,便安置了一方小小的石案。

谢无尘曾经以为,白知秋天生地养,与世间尽无关系。后来又觉得他穿着一身画皮,将真正的自己藏得严严实实,冷眼看着人间烟火繁华。直到最后,才明白过来,他从来就是那般模样,干净得像是一张宣纸,可以容人肆意描画。

但却不会容人在其上留下任何色彩。

他对着门上的阵盘稍稍出神,继而无声一笑,摇了摇头。

按着无忧天的规矩,弟子离开学宫后便会封屋,连四时苑都不能避免。不过枫院没有这个规矩,给谢无尘行了方便,他小心侧过手腕,让门上玉简的灵光刚好扫过自己手腕上的印咒。

屏息凝神中,门上的结界无声隐去。

谢无尘目不斜视,轻车熟路绕过主厅,转入书房,在看到满屋分门别类陈列的各种时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他是知道白知秋偏爱各种书册和竹简的,因此,这口气就松的很没道理。

好像悬着的心忽而落下来了似的。

有阵盘封屋,屋内连灰尘都没有落,淡淡的竹纸与松墨的味道飘散在空气中,和着人迹罕至的凉意,一直沁入心底。谢无尘站在书架下,仰眸看过去,一排排籍册上的标注便漂浮而起,恍惚间在他眼底流动起来。

阵法,符€€,卜卦,咒术……

翻覆错乱的文字飞速掠过,丝毫不影响谢无尘对他们的筛选。术法有灵,这种法子其实与用玉简阅读的区别不大,但会比玉简更加耗费心神。谢无尘敏锐在筛选中觉出一点类似于指引的直觉,就像他从掌门令浩如烟海的禁咒中寻找到万象天封禁阵时一样,但这点预感还没落定,便被斜刺里骤然漂浮出的一列相似的字形驱散掉了。

换作任何人,此时此刻都不会太愉悦,尤在谢无尘对于河郡古字并不熟悉,想要在辨识的同时进入神游状态会更难。他耐着性子将脑海中的想法甩出去,蹲下身去查看。

白知秋习惯将书册按照门类收整,而不是按照门派出处,而打乱他思绪的这一排书,上面无一例外地书着两个隽秀缠绕的字:“清远”。

“清远……”

谢无尘轻声念出来,感觉这两个字像是什么过往一样,与他自己勾连起来。或许正因如此,这两个字反而令他感到些许压抑。

也许是他内心中将它与“无情道”划上了等号,又会因此想起与之相关的三个人。杨雨,白知秋,夕误,都太果断太绝情,仿佛自己不应该在世间乱局中有一席之地。

“起码别这样对我吧。”谢无尘对着虚空道,抬手摩挲着腕上绳结,“告诉我应该找哪一本,好吗?”

绳结毫无波动。

谢无尘视线落在绳结上,定定凝视了一会,阖上眼。

杨雨自弑散灵,让灵力将谢无尘的识海彻彻底底冲刷了一遍,那个过程太过难熬,但熬过去便是短时间内难以达到的高度。谢无尘醒后,隐去心障那一段,将这件事告知给了白知秋,白知秋沉默了一会,然后说了句“知道了”。

没有责怪,也听不出什么难过,只有万事终了,风止叶息一样的释然与平静。

就好像他预设过无数次,以至于那件事真正到来时,反而再匀不出什么情绪。

他不想让白知秋也无声无息地走向那样的结局。

可知可感的外物褪去,灵流的起伏就变得平缓却明显,绳结安稳地垂在腕上,没有阻止的意思。谢无尘让自己忘却脑海中所停留着的对于典籍的印象,信手拨弄过一册册书籍。

灵魄好似离开了那具身体,成了不可感知的虚无的东西,这种感觉很好,甚至让谢无尘忘记了自己。手指最终停下时,停留在指尖的,反而不是引他出神的那一排典籍了。

转生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