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咔嚓一声脆响,大红的苹果缺了一口,两个整齐的牙印印在上面。

细细地嚼嘴里的苹果,季楚楚眼睛随着爹来回走动的脚步游走,直到咽下去,又是咔嚓一口。

听着这像老鼠吃东西一般的声音,季老爹心口就涌出一股火,瞪小女儿一眼,「你就不能消停会?吃东西一点也不像大家闺秀,看你那坐姿,就不能学你姊姊坐好,还有这手,怎麽能双手捧着苹果?还有你这院子里乱七八糟的小玩意……真是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没做错事还被爹爹平白数落一场,季楚楚心里很不痛快,故意加重吃东西的声音,直气得季老爹差点背过去才收敛,一脸孩子气的嘟起嘴巴,「爹爹,谁惹你不开心,你找谁去呀,女儿最近都非常乖巧的不出府了,你怎麽还生气呢?就算是砍头也得会审,你看我不顺眼是不是也找个像样的理由?」

听到这麽一番抢白,季老爹又是一个白眼,「没规矩就是你最大的错,爹现在可是万分後悔把你娇惯成这样,你早产,小时候又体弱,爹不舍得对你立规矩,可没想到弄成现在这样,後悔也来不及了。」

看爹爹确实心中郁结,季楚楚识相的没有继续刺激,换个口气,露出谄媚的笑容凑到他身边,「爹,女儿错了,是不是我做了错事有人找你告状?那你说出来女儿改了不就得了,娘都说我脾气虽然不好、不守规矩,但是不容易欺负呀,将门虎女,身为爹爹的女儿怎麽能天天作小女儿态被人欺负呢。」

这样说着,季楚楚的眼睛已经滴溜溜地转了几圈,是半个月前砸伤了左将军的儿子这事被告状了,还是几天前偷跑出去被发现?抑或是……季楚楚想了想,竟然没想到第三件,心里马上有了底气。

砸左将军的儿子是因为那纨裤子弟当街强抢民女,他就是告状,自己也有理可说,至於偷偷出去玩,爹应该早就习惯了呀,不会因为这个生气吧?

一颗心安定下来,季楚楚再摆出一个更夸张、更可怜的表情,巴掌大的小脸皱着,眼睛里还若隐若现地透出几分泪光,轻咳两声,继续撒娇,「爹爹,你若是实在不痛快,楚楚就去门外跪着,直到你消气为止。」

话音一落,整个人就一副不堪重负的样子往外面挪,不出所料,还没走三步,季老爹已经拉住她的手,一脸心疼,「谁让你去跪着了,爹爹……爹爹为难啊。」

听到这话,季楚楚觉得自己很无辜,「为我吗?我没闯祸,爹爹为难什麽?」

嘴唇翕动几次,季老爹欲言又止,叹了一口气,终於还是说出口来,「我是为你的亲事。」

「亲事」两个字一出口,季楚楚顿时瞪大了眼,亲事?她才十六岁好不好,虽然身边的官家小姐也有十四岁便开始寻觅夫婿的,可自从四年前姊姊远嫁之後,娘亲当年可是亲口承诺,一定会让她过了十八岁才出嫁,在爹娘身边多待几年,承欢膝下。

看着爱女吃惊的表情,季老爹也很忧愁。

来不及多想自己的亲事怎麽会让爹爹这麽愁闷,季楚楚只是暗暗把他老人家这些日子的怪异之处揣摩一遍。

爹爹是武将,原本戍守边城,近两年才被皇上召回盛都任职。

武将心宽,不像有些人心胸狭窄,一点小事就不依不饶,也正是如此,她才逃过学规矩这一项酷刑,要知道官家子女大多教养严厉,绝不像她这样随性。

这些年,爹爹除了自己犯错,偶尔教训她之外,并没有多麽愁闷,如果不是真的为难,他绝不会突然变得奇怪起来。

近些日子,爹爹经常出去,回来之後就到她的院子里,皱着眉、垂着眼,一脸无奈,看一眼自己,又叹一口气,盯着她的目光有不舍、有怜惜、有不满,更多的居然是挑剔嫌弃,还时不时嘟囔几句,「楚楚怎麽行呢?这不行,无法无天怎麽能进府,不行不行。」如果碰巧娘亲也过来,两个人就凑到一起嘀咕些什麽,眼光不时扫向季楚楚,一脸愁闷。

虽说前面几个表情,季楚楚完全不在乎,但季老爹眼里的嫌弃就让她有些不悦了,从五岁懂事以来,爹爹哪一天不是把她当作心肝宝贝,虽然经常挨骂,却还是第一次被亲生爹爹嫌弃,不过她当时也没有在意,此刻想来才觉得里面大有文章。

想到那些让自己不舒服的目光,再结合「亲事」两个字,季楚楚一肚子的不满爆发了,原以为是朝堂上出了大事让爹爹心中不悦,她才忍了好几天,谁知道竟然是为了自己的亲事。

真是的,难道她想要嫁出去有这麽难吗?竟然还被自家爹爹嫌弃,收敛了刚才的假哭,季楚楚嘴巴嘟得能够挂个油瓶,「你是担心我嫁不出去吗?若是这个你就甭操心了,喜欢本姑娘的人多得是。」

「啊……有人……喜欢你?」

「可不是。」卷着垂下来的头发,季楚楚一脸得意,「只要我此刻点头选夫婿,求亲的队伍可以排到街上呢。」

她不过随意几句戏言,季老爷却受了惊吓,「乖女儿,难道你有了……意中人?」

「那倒没有。」

听到这话松了一口气,季老爹

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鼓足了勇气,他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欣慰还是愁闷,郑重说道:「楚楚,我的乖女儿,你的亲事,爹爹已经帮你定下了,再过一个多月你就要嫁过去了。」

一言落下激起千层浪,季楚楚傻了眼。

看着女儿受惊的模样,季老爹很无奈,把这些日子的事情娓娓道来。

几日前,云王府老王妃邀他到府一叙,晌中留饭,原本是荣幸,可老王妃吃几口便叹一口气,然後再看季老爹一眼,让他吃得心里乱糟糟的,如坐针毡,生怕自己犯了什麽大错。

好不容易用完饭,老王妃吩咐下人撤了桌子,再三犹豫,忍不住开了口,「炳宁啊,我有些事要问你。」

听到这一声炳宁,季老爹差点落下老泪,不为别的,只为这一声熟悉的称呼。

季老爹名叫季炳宁,是贫家子弟,十七岁从军,被挑中跟在云老王爷身边伺候了几年,感情深厚,一路提拔到了边城守将,老王爷总是喊他炳宁。

在季炳宁心里,老王爷堪比生身父母,两人亦师亦友,老王爷每次去到边城都要去他府里小住,六年前老王爷去世,季老爹着实伤感一场,这次皇上召他回盛都,也是看在已故老王爷的面子上。

往事如烟,这称呼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了,想到曾经的峥嵘岁月,季炳宁很是伤感。

来盛都这两年,因着老王爷去世,只留下女眷他不方便拜访,两家人都有些疏远了,要不是为了云王爷选亲这事,他也难得进来请安,此刻藉着这麽一个称呼,季炳宁一下子像是回到了当年,和老王爷的情谊悉数涌上来,什麽都说不出了,满心唏嘘。

老王妃就等这一刻,眼睛里露出一丝伤感,「炳宁啊,你可知道泽云要选王妃了。」

「奴才知道。」就算在老王妃面前,季炳宁也固守着当初的规矩,选妃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风雨雨,他怎麽可能不知道。

「那你怎麽看?」

感受到老王妃盯着自己的目光有些过分热切,季炳宁回答得小心翼翼,「王爷龙章凤姿,相貌、才能皆淩驾於众人之上,又深得皇上看重,前途不可限量,因此这亲事要慎重些才好,方不辱没王爷的身分。」

听他这样讲,老王妃脸上终於露出一丝笑容,「不辱没、不辱没,我亲眼相中的,模样、品行皆是万里挑一,更甭提有多得我的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