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一)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重现,在父母管教下,张礼人生的每个时期都很黑暗。

张礼从三岁开始上寄宿制幼儿园,当时还很淘气。他喜欢和小朋友们说话,老师讲课的时候嘴不闲着,吃饭的时候嘴也不闲着。他吃饭慢或者有时候不饿,老师就拿着勺子端着碗一下下往他嘴里塞,不管他嚼没嚼完、咽没咽下,机械地、快速地喂,喂完了事。他要是故意将碗弄撒或者将饭吐出来,就打他,朝他屁股上打几下,过一会就能消,告状也没用。有时上课他说个没完没了,就用胶带粘住他的嘴。他向父母告状,父母去找老师了解情况,老师就矢口否认,“姐啊,你说谁的孩子自己不心疼,我以后也是要当妈妈的人,怎么可能仗着自己是老师就这样对别人的孩子。我自以为平时对他不错,他居然这样撒谎,我可真是难过 ”说到动情处还带着委屈和些许哭腔。父母那种爱面子爱到骨头里的人,听说自己孩子表现这么差给自己丢脸,就直接把张礼打的屁股开花,哪管谁说的是真的。

他五岁时就已经对亲情的幻想完全破灭,当时他不小心把胳膊摔骨折,母亲去时他在哭,母亲就骂他:“没用的东西,哭什么!”还悄悄地照着他屁股上掐下去,他哭一声掐一下。张礼硬生生将眼泪吞回肚里,疼得满脸是汗,用最大的力气攥紧小小的拳头。医生夸他真坚强,母亲喜笑颜开对自己的教育满脸骄傲,同时也被其他孩子的父母羡慕着。

张礼被父母打怕了。哭诉一个人在家害怕挨打,被老师告状挨打,学习不好要挨打,跷二郎腿要挨打 只要父母觉得他做得不够好,不会让外人表扬让他们有得意的机会就会挨打,打到他再不反抗并达到他们要求为止。张礼的父母就是想让他被所有人喜欢,被所有孩子作为榜样去学习。

张礼看着别人家的孩子和父母有说有笑,难过时可以撒娇,明白他只要让外人夸奖自己父母就会对他有好脸色。他们要求张礼有礼貌,学习好,会干活,而逐渐长大的张礼渐渐懂得,这是一个没有亲情的地方,他们管束他的目的也只有一个——就是他们无底洞般的虚荣心。所以只要没有满足他们的任何一点虚荣心,就一定会挨一顿毒打。

张礼再也没在父母面前掉过一滴眼泪,因为那眼泪无论博取同情也好、真心难过也罢,在父母眼里都是多余的,得来的要么是挨打要么就是他们冷眼相对。所以他的枕头经常是湿的,要么哭到半夜,要么梦里哭醒。

他们那近乎完美的要求,让张礼身心俱疲,他在心里压抑着不敢反抗。因为越是反抗,越是被打得求饶。有一次母亲一时失手,一笤帚打在他的头上,张礼晕过去,觉得要是不再醒来就好了。可是他还是见到了第二天的太阳,然后不久就到了上学的日子。

张礼虽然成绩优异,但非常胆小。他害怕虫子、害怕别人突然大声说话,害怕与人交流,甚至被吓得尿裤子。同学们拿他开玩笑,他不敢和他们打架,因为给他们丢脸会挨打;他会一个人躲在角落里不和任何人交流,变成一抹待在阴影里的小小的身影。老师逐渐了解他的情况,会主动找他说话,他不敢看老师的眼睛,一直低着头。老师很有耐心,一遍遍告诉他不要害怕,这里没人能打你,还告诉他只把表现好的部分告诉给他父母,反正他们没时间来家长会,不会和别的家长有交流。张礼的眼睛滴溜溜转两下,抬起头怯生生地和老师拉钩。

学校的每个老师都很友善,虽然他犯错也会严厉地批评,但是他做得好也会夸奖他,会对他笑。比起清冷的家里和可怕的家人,学校简直是天堂。

和他拉钩的年轻老师在学校待了不到两年举家回老家了,她走的那天她自己哭得稀里哗啦,张礼没有哭,他想告诉老师他坚强起来了。晚上躺在床上他也没有哭,像平时一样渐渐进入梦乡。可是第二天起来时枕头又湿了,那眼泪来自于心灵最深处的悲伤,他控制不了。在那之后张礼再也没见过她,但是随着他和别人交流,逐渐告别了心里的阴暗和恐惧,成为了一个人群中看似普通的人。虽然回家之后还是在压抑诡异的气氛中,大气都不敢出,但是最起码不会无助到只能躲在被子里哭泣,大不了连夜逃回学校,父母又不会追到学校去打他。

父母对他从没有夸奖,做的不好就打,所以他就把不打的时候当成夸奖,一直到初中结束。高中后可能是觉得他长大了,没再动手,改成数落,和别的孩子比,这已经比皮开肉绽好太多了。张礼从不给他们惹麻烦,好像没有叛逆期一样一直本本分分,别的同学每天抱怨家长的时候,他从来都不参与。他对父母有心底散发的恐惧,想起他们时每根汗毛都是竖起来的,所以不是不说,是不敢。

他顺利考上了理想的医学院,父母想让他学医他就学医,无所谓自己的理想,因为他的愿望向来不重要。他想父母不让他谈恋爱他就不谈,因为他找的女友他们肯定看不上。他像木偶一般呆滞地活着,每次心有不满,想想小时候就没有火气了。他常常在回想过去的时候惊讶自己就这样活了过来,如果没有小学时期的老师,可能早就化作一缕幽魂不知飘在何处,因为没有任何

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