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没有如果,人们还是要期待如果。
如果能够再见,会是怎样的情形呢?
省城的冬天,永远是暗灰的天空,如毛的细雨,无处不在的寒气砭人肌骨,就像一段感情结束后缠绵悱恻的心。
当然陈一江可没有什么“一段感情结束后”的特殊经历。生于斯,长于斯,这样的天气早已经起不到打动他的作用,除非来一场雪,他倒可以长长地舒一口气。省城不是年年都下雪的。
他一早开车从y市回来,在家和父母用过午饭,又敷衍了一阵母亲催婚的唠叨,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才出了家门。
接到徐曼妮的电话后,他怎么就爽快地答应了呢?其实这几年两人基本没什么联系。他整日整夜地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做画图纸、打理公司的事情,对于同学旧友的婚礼,除了两年前来给过于昊文面子,其他的他能推就推,但是这一次……呵!他很清楚很明白和两年前的理由一样。那种执念已经幻化成一条毒蛇,缠绕着他;又或者那就是一碗他心甘情愿喝下去的□□,明明浸入五脏六腑,摧肝裂肺,他却欲罢不能,甘之如饴。
他坐公交车去举行婚礼的京腾酒店。虽然自己有车,他仍然选择在城市里坐公共交通工具,理由还是那个:偶遇。不,是重逢。
真是可笑啊!
五年了,就像这窗外的天气,习惯了,却没有麻木。
他在最后一排坐到个位置。今天周六,出来逛的人挺多,可能也有和他一样去吃酒的。省城的习俗是晚上举行婚礼,这会儿过去刚好。窗外已经华灯初上。车里挤成一团,人头攒动。他高高地坐在那儿,漆黑的眸子仿似不经意间从乘客脸上扫过,心里又小小地鄙视自己:有用吗?你就是一贼!
今晚的京腾酒店金碧辉煌,一扫寒冬的晦暗、阴冷之气。一块大幅的结婚照旁,徐曼妮一袭纯白婚纱,外罩同色皮草披肩,身姿窈窕柔婉,妆容精致,一脸甜笑。谁说“时光容易把人抛”?时光对徐曼妮是优待的,不管何时见她,都是貌美如花,宛如当年。再看站在她旁边的新郎,修长挺拔,气质卓然,浅笑盈盈。果然眼光不赖!陈一江嘴角漾开,眸中破碎处一抹亮光,拢了拢大衣,向他们走去……
“陈一江,好久不见!”一股浓烈的脂粉香味钻进鼻孔。他转身,只见三男三女向他走来。当先一女圆滚的身材,裹着一款黑色羽绒服,一头短发烫成卷心菜状,贴在她柿饼似的脸上,倒也相得益彰。她三大步冲上来,两只大眼睛仿佛化成了两盏光芒万丈的灯泡,蓝色的眼影高高吊起,两排黑漆漆的假睫毛扑闪着,如刺猬的尖刺几乎戳到他鼻尖。他忙往旁边挪了下。女人裂开红艳艳的大嘴,哈哈大笑。众宾客纷纷侧目。徐曼妮和她那新郎也看见了,忙迎了出来。
“怎么,不认识了?”女人一个甩手,皮包砸到他胳膊,蓝色眼影对他闪了闪,似乎要扑出一片光。
“呵——”陈一江迅速收起一丝尴尬,右嘴角勾起,溢出一抹讥嘲,“认识,关晓玥小姐!五年不见,越□□亮了!”
“哼!我看你倒没什么变化,还是这么不待见人!”关晓玥翻了个白眼,无趣地撤回手。
众人围了上来。陈一江也认出另外两女一名张希,一名罗雅琳。两女皆打扮入时,只是相比五年前的学生妹,始终沾染了些俗世的风尘。她们和徐曼妮、关晓玥曾经一个宿舍,现在看来,应该是还有来往的了。
三男中有两个他不认识,另一个恐怕他这一辈子都得惦记着——不正是他的好兄弟于昊文吗?
于昊文个子不高,却有一张俊逸的脸。此时这张脸上的表情跟头顶的天空一个模样,一双狭长的眉微微蹙着,眼底浓云密布,没有一丝亮光。见了他,只淡淡颔首:“来了。怎么不先打电话?”
“这不知道你要来吗?”想想还是忍不住,叱了一声,“看样子很高深啊,入道了?媳妇呢?”
“在家带孩子。”于昊文面色平淡。
陈一江还想说怎么不一起来,旁边张希解释道:“我们说好了趁今晚大家同学聚个会,都没带家属。”陈一江才想起这个张希高中时就有了男朋友,大学一毕业就结了婚,算是他们这一帮里最早成家的。
这时徐曼妮带着新郎过来了,众人一阵寒暄客套后,进了宴会厅。
厅里不断有宾客入席,喧闹的声浪一阵高过一阵。他们这一桌只陈一江不算同班同学,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起近况,无非是商场官场、女人的服装化妆品、毕业后的社会感言那一套。于昊文继续阴沉着脸,偶尔参言一两句。陈一江知道他这几年在省报社混得不怎么样,家中媳妇儿是省高法院院长千金,从小养尊处优惯了,枕边难免嘀咕抱怨,可怜他一向自负文才,在汲汲营营上还欠火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