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晕眩之类的──她一定一分钟都不愿意听我说,而且要我无论如何都必须修这门课。
结果出炉,教务委员会批准我的请求。事后导师告诉我,好几位教授被我深深感动。他们认为我这种做法充分展现出我在智识方面的成熟。
想起那年的日子,我就忍不住发噱。我一周去上五堂化学课,没一堂缺席。曼基老师站在朽旧不堪的阶梯大教室的底部,将试管里的内容物混来混去,制造出蓝色火焰、红色火光及黄色烟雾。我关起耳朵,把他的话语当成远处的蚊子声音,往后靠着椅背,时而欣赏那些绚烂的火光和缤纷的火焰,时而低头写下一页又一页的十四行诗和十九行二韵体诗。
曼基老师不时看我一眼,见我奋笔疾书,对我露出大为赞赏的迷人微笑。我想,他一定认为我之所以抄下那些公式,不是为了应付考试──像其他女学生那样──而是情不自禁为他的授课风采所倾倒。
我实在不懂,我的人明明在洁·西的办公室,为何会想起成功躲掉化学课的事。
洁·西跟我说话时,我看见曼基教授腾空站在她的脑袋后方──仿佛魔术师从帽子里变出来似的──手里拿着他的小木球和一根化学试管。复活节假期的前一天,上化学课时,他让那根试管冒出大量的黄色烟雾和臭蛋的气味,惹得全班女学生哄堂大笑,连他自己也哈哈大笑。
我对曼基教授感到愧疚,很想四足跪地,求他原谅我撒了弥天大谎。
洁·西递给我一叠小说稿,这次说话的口气温和了许多。接下来一整个早上,我都在读那些小说,并把感想记录下来,用打字机打在部门联系用的粉红色便签纸上,然后拿到贝琪所属的编辑部办公室,好让贝琪明天一来就可以阅读。洁·西偶尔会打断我工作,跟我谈谈这份工作的相关实务,或者聊点儿八卦。
那天中午,洁·西要和一男一女两位名作家共进午餐。男作家刚卖了六篇短篇小说给著名杂志《纽约客》,另外六篇给洁·西。我很讶异,从不知道杂志社买小说都是六篇六篇地购买。一想到卖六篇小说所能拿到的稿酬,我就感到难以置信。洁·西说,这顿午餐必须吃得小心翼翼,因为女作家也写小说,但作品从没在《纽约客》发表过,而过去五年来,洁·西也只采用过她一篇作品。所以,餐叙席间,洁·西一方面要恭维那位男作家,但同时也得留心,不能伤害名气没那么响亮的女作家。
当洁·西那只法式壁钟上的小天使开始上下挥动翅膀,把手上的镀金小喇叭举到唇边,一连吹出十二个音符,洁·西终于对我说,今天辛苦了,休息吧,下班去参加杂志社安排的导览、宴会和电影首映会。还有,希望明天一大早就能在办公室见到我。
语毕,她拿起西装外套,罩在紫丁香色的上衣外,戴上一顶缀有人造紫丁花的帽子,迅速在鼻头上扑了一点粉,调整一下鼻梁上那副厚重的眼镜。她的外貌让人不敢恭维,但散发的才智不容小觑。她离开办公室时,还用那只戴上紫丁香色手套的手拍拍我的肩膀。
“别让纽约这个鬼地方把你毁了。”
我静静坐在旋转椅上好几分钟,想着洁·西这个人。我想象,如果我跟她一样,成了名编辑,拥有私人办公室,里头放满大叶盆栽和非洲紫罗兰,还有秘书每天早上负责浇水,连名字都变成大人物惯用的简称,成了艾·葛(就像洁·西),那会是什么感觉。真希望我有个精明能干如洁·西的母亲,这样一来我就知道该何去何从。
我母亲对我的人生帮不了什么忙。我爸过世后,她靠着教速记和打字来养活我们。虽然嘴上没明说,但我知道她痛恨这份工作,也怨恨我爸死后没留下任何遗产。他不信任保险业务员,所以也没有任何保险理赔金。她老念着要我毕业后学好速记,这样一来除了有大学文凭,还有一技之长。她说:“就连耶稣的使徒都要会搭帐篷。他们也得过日子,就跟我们一样。”
《仕女生活》的员工权充服务生,收走我前面那两盘空碟子──上面的冰淇淋都被我吃光了──在原处放了一碗温水。我把手指伸入温水里洗一洗,然后用仍算干净的亚麻餐巾擦干每根手指。接着,折好餐巾,放在两唇之间,双唇一合,精准地抿在餐巾上。将餐巾放回桌面时,我看见一个模糊的粉红唇印绽放在餐巾正中央,宛若一颗小小的心。
我想着,我这一路走来真是漫长又艰辛。
第一次见到洗手钵,是在提供我奖学金的恩人家里。学校里那个满脸雀斑、负责奖学金事务的矮个儿女人告诉我,依照学校惯例,只要设立奖学金的人仍活着,我们这些得奖者就必须写信感谢他们。
我拿到的是费萝美娜·吉尼亚设立的奖学金。她是位小说家,非常富有,20世纪初曾就读我念的大学。她的第一部小说被改编成默片,由大明星贝蒂·戴维斯主演,另外改编的广播剧到现在仍在播放。她依然健在,而且居住的大宅邸就在我祖父工作的俱乐部附近。
所以,我提笔写了一封长长的信给费萝美娜·吉尼亚。煤黑色的墨水,写在浮雕着红色校名的灰色信纸上。我在信
中跟她话家常,说我骑车上山时看见树叶一片秋意,还说住在校园里真好,绝对好过念市立大学,住在家里,每天通勤。我也告诉她,我感觉到知识殿堂的大门正为我敞开,希望有朝一日,我也能像她一样写出伟大的作品。
不知何故,我们学校的图书馆竟没收藏吉尼亚的作品,不过我倒是在镇图书馆读过她的一本书,书里从头到尾尽是冗长的悬疑问句:“艾佛琳会发现葛莱蒂丝以前就认识罗杰吗?赫克特急切地思忖着。”“既然唐纳知道艾尔熙这孩子被罗默太太带到偏僻的乡下农场隐居起来,他怎么还能娶她呢?葛瑞赛妲对着她那沉浸于月色而备感凄凉的枕头问道。”这些书帮费萝美娜·吉尼亚赚进了好几百万美元,不过后来她告诉我,其实大学时期的她笨得不得了。
吉尼亚太太回了我的信,还说要做东请我吃饭。我第一次见到洗手钵,就是在她家。
那碗洗手钵里漂浮着几朵樱花,所以我以为这是某种日式的饭后清汤,就端起来喝得一滴不剩,连脆嫩的小花也吃进去了。吉尼亚夫人见状,什么也没说。过了很久,我在学校认识一位初入社交圈的女孩,跟她聊起那顿饭,才知道自己出了糗。
我们走出灯灼如灿阳的《仕女生活》办公室,才发现街上乌云密布,滂沱雨蒙。天空下的,不是洗涤尘埃的细雨,而是热带巴西那种倾盆大雨。咖啡盘大的雨滴从天空笔直落下,打在黑亮炙热的柏油人行道上,嘶的一声,激起蒸汽,缕缕氤氲。
我暗自希望这个下午可以独自在中央公园消磨时光,但走到《仕女生活》那道活像玻璃打蛋器的旋转门时,就知道无望了。我从温暖的雨中进入计程车那抖动阴暗的穴室里,同车的还有贝琪、希尔妲和爱蜜莉·安·奥芬巴哈。爱蜜莉个头娇小,举止拘谨,红发总是绾成髻,她丈夫和三名子女住在新泽西州的提尼克市。
我们看的电影烂透了。里头主角包括一个长得很像琼?艾丽逊(june allyson)的金发乖女孩,但我确定不是她。还有一个性感的黑发女孩长得很像伊丽莎白·泰勒,但我也确定这不是伊丽莎白·泰勒本人。另有两个虎背熊腰的大老粗,一个叫瑞克,一个叫吉欧。
这是一部跟足球有关的彩色爱情片。
我讨厌看彩色片。彩色电影里的每个人好像非得每个景都换一件大红大紫的新衣服,把自己搞得像晒衣架。而且画面上不是鲜绿过头的茂密树林,就是黄得夸张的大片麦田,或者蓝到不可思议的海洋,往四面八方绵延一英里又一英里。
这部电影多数的场景都发生在足球场的看台上──金发女孩和黑发女孩打扮得漂漂亮亮,上衣的翻领还别着高丽菜大的橙色菊花,两人在看台上挥手喝彩──要不就发生在舞池里。两个女孩偕男伴婆娑起舞,衣着打扮仿效《乱世佳人》的风格,但一进化妆室,两人就立刻恶言相向。
我终于看懂了,那个金发乖女孩最后会赢得足球英雄的青睐,而黑发的性感女孩则一无所有,因为那个名叫吉欧的家伙只想玩玩,不想成家,甚至买了张单程机票,准备飞往欧洲。
电影看到这里,我开始觉得不舒服。我环顾四周,看着那一排排全神贯注看电影的脑袋。它们的正面都笼罩在同一道银光下,背后覆盖着同一片黑影,看起来活像一群月亮脸的呆瓜。
我觉得自己快吐出来了。不晓得是因为电影烂到我胃痛想吐,还是吃了太多鱼子酱。
“我要回旅馆。”我就着半黑的光线,压低声音告诉贝琪。
贝琪盯着银幕,目不转睛,几乎没动嘴唇地对我说:“你不舒服啊?”
“对,”我说,“我觉得快死了。”
“我也是,我跟你一起走。”
我们滑下椅子,不迭连声说“借过”“借过”,慢慢移动到同排座椅的尾端。观众不满地嘟囔,发出嘘声,但还是挪挪雨靴和雨伞,好让我们通过。能踩的脚我都不放过,因为我想借此转移注意力,不去理会呕吐的感觉已强烈到像一颗在我面前快速膨胀的气球,大到遮住我的视线。
我们走上街时,温热的雨滴仍细细洒落。
贝琪的模样好吓人,原本酡红的脸庞忽然面无血色,还一脸发青地冒着汗。路边停着几辆黄色格纹的计程车。每次当你犹豫要不要招计程车时,就会看见它们。我和贝琪坐进其中一辆。未抵旅馆,我就吐了一次,贝琪吐了两次。
司机转弯时力道好猛,把后座的我们一会儿甩到右边,一会儿甩到左边。快要吐时,我们立刻弯下腰,假装捡东西,另一人就哼着歌曲,假装看窗外。
但司机还是识破了我们的诡计。
“喂,”他抗议,加速闯过乍变红灯的交通标志,“不准在我车里吐,要吐就去街上吐。”
我们闷不吭声,而他也没再赶我们下车,我猜想他大概发现旅馆快到了,干脆直接把我们载到旅馆门口。
我们不敢逗留,唯恐车资又往上跳,赶紧塞了一堆铜板到司机手里,并往车内丢了两张卫生纸,遮掩呕吐物,然后拔腿跑过大厅,冲入空电梯里。
我们真走运,这时间的大厅没什么人。贝琪在电梯里又想吐,我赶紧抱住她的头,接着换我想吐,她抱住我的头。
通常大吐过后,会立刻舒服一些,所以我们互拥道晚安后,就疾步走向甬道的两端,准备各自回房。一起呕吐过的人最容易结为知己。
我走进房间,关上房门,宽衣躺平后,觉得更不舒服,好像非得跑厕所不可。于是,我费力套上那件有矢车菊图案的白睡袍,踉跄走出房间,到楼下的洗手间。
贝琪已经在那儿,我听见她在厕所门后痛苦呻吟,所以我快速绕过走廊拐角,到这栋楼另一侧的厕所。好远,真怕我会撑不住会死在半路上。
我坐在马桶上,头靠在洗脸槽的边缘,觉得吐出来的不只有晚餐,还有我的五脏六腑。恶心感一波波涌来,汹涌澎湃,每一波的浪头退去,恶心感就减缓一些,而我也虚脱得像湿透的叶片,全身颤抖,但没多久,恶心波涛再次涌现。我感觉自己像被关在小房间里由人严刑拷打,脚底下、头顶上,以及四道墙的亮白瓷砖从四方八面逼迫我,要把我压成碎片。
我不晓得自己在厕所里待了多久。我打开洗手槽的水龙头,拿掉塞子,让冷水稀里哗啦地流,好让经过的人以为我在里面洗衣服。确定安全后,我整个人摊平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不再是夏天,因为我感觉到冬天的寒意让我的骨头打哆嗦,牙齿猛打战,而我躺下时一并拖下来垫在头下的白色大毛巾也冻得如雪堆般僵硬。
不管是谁,这样用力拍打厕所的门实在很没礼貌。她们大可跟我一样,绕过拐角,去找其他的厕所,何必非打扰我不可。可是那人就是砰砰敲个不停,还求我开门,让她进去。我总觉得那声音很耳熟,听起来像爱蜜莉·安·奥芬巴哈。
“等一下。”我费力挤出的话语像糖浆般浓稠。
我强打起精神,慢慢起身,第十次冲下马桶,并把水槽泼洗干净,卷好毛巾,免得呕吐物的痕迹过于明显,然后打开门,走出去。
我知道这时若看着爱蜜莉·安或任何人,我会整个人瘫软,所以我把呆滞的目光定在甬道末端那扇晃动的窗户上,费力跨出一脚,放在另一脚的前方。
接下来,眼前出现的是某人的鞋。
这只看起来结实的黑皮鞋有裂痕,鞋面粗旧,不闪亮,所以应该穿了蛮长一段时间。鞋尖对着我,我看见上面有排成扇贝状的小气孔。这只鞋好像踩在表面是绿色的坚硬东西上,而我的右颧骨正是被那个绿东西给弄伤。
我继续躺着,一动也不动,等着出现什么线索,让我知道该怎么做。我隐约看见鞋子左侧不远处有白色的东西,那东西上面有许多蓝色的矢车菊,看到这景象,我难过得想哭,因为我知道那是我身上睡袍的袖子,而那只伸出袖口,苍白如鳕鱼的手,正是我的左手。
“她没事了。”
我头上冒出的声音仿佛来自一个冷冰冰的理性地带。起先我不觉得那声音有什么不对,但随即发现不寻常。是男人的声音。照理说这旅馆日夜都不准男性进入。
“还有多少人?”男人继续问。
我专注聆听。地板好像很牢靠,真好。知道已经倒下的我不会继续往下坠,感觉安心许多。
“十一个吧。”有个女性声音说道。我猜想,她一定就是那只黑鞋的主人。“我想应该有十一个,不过有一个不在,所以目前是十个。”
“好,你扶这个上床,我来照顾其他人。”
我的右耳听到鞋子行走的空洞砰砰声,声音愈来愈远。接着,远处有扇门开启,我听见有人说话,有人呻吟,然后,门关上的声音。
我感觉到两只手插入我的腋下,拉起我的上半身。有个女人说:“来,亲爱的,很快就到了。”接着,一道又一道的门从我的两旁缓缓往后移动,最后,眼前出现一扇敞开的门,我们进入门内。
我床上的被单已经折妥等着我。那女人扶我躺下,拉起被子,盖到我的下巴,然后坐在床边的扶手椅上休息,伸出一只丰腴的粉红手掌给自己扇风。她的鼻梁架着金框眼镜,头上戴着白色护士帽。
“你是谁?”我问道,声音有气无力。
“我是旅馆的护士。”
“我怎么了?”
“中毒。”她简短地说,“食物中毒,你们所有人。我从没见过这种事。集体中毒,这个病,那个倒,你们这些小姐到底吃了什么?”
“其他人也生病?”我仍抱着一丝希望。
“你们所有人。”她以激动的语气说,“病得跟狗一样,哭着找妈妈。”
整个房间绕着我缓缓旋转,而桌椅和墙壁仿佛同情我突然病倒,于是卸除了重量,变得轻飘飘。
“医生给你打过针了。”护士已移动到门口,站在那里说道,“你现在好好休息吧。”
接着,她原本站的位置被整扇如白纸的门取代,然后,一张更大的白纸取代了那扇门,我朝着那张大白纸飘过去,带着微笑,沉沉睡着。
有人拿着一只白瓷杯
,站在我的枕头边。
“喝下吧。”那人说。
我摇摇头,枕头窸窣作响,像一捆干稻草。
“喝了会舒服一些。”
一个厚重的白色瓷杯放到我的鼻下。就着微弱光线──我猜这时间可能是黄昏或黎明──我注视着那杯琥珀色的澄澈液体。水面上浮着一层油脂,一股类似鸡肉的香味扑鼻而来。
我的视线怯怯地移向杯子后方的裙子。“贝琪?”我说。
然后抬起眼,看见格栅窗子中出现了朵琳的头部剪影,后方的光线照亮了她的发梢,形成一圈金色的光晕。她背对着光线,脸部阴暗一片,所以我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可以感觉到她的指尖流露出训练有素的温柔。像这样的人,有可能是贝琪,我母亲,或者身上带有蕨类气味的护士。
低头喝了一口清汤。我的嘴干得像沙子做成的,所以一口接一口地喝,直到杯子见底。
我感觉整个人被彻底洗涤,浑身神圣洁净,准备好迎接新的人生。
朵琳把杯子放在窗台,坐在扶手椅上。我很惊讶她没掏烟,毕竟她是个老烟枪。
“喂,知道吗?你差点儿死翘翘。”她终于说话了。
“我想是鱼子酱害的。”
“鱼子酱个头啦,是蟹肉。他们化验过了,蟹肉里充满了尸毒碱。”
我的眼前浮现出《仕女生活》的巨大厨房,洁白如圣,辽阔无边。照相机在强光的辅助下,镜头对准一个又一个塞满蟹肉和美奶滋的酪梨。厚厚的美奶滋里冒出一根根带有粉红斑点的鲜嫩蟹钳肉,让人垂涎欲滴。果肉淡黄,果皮鳄绿色的对切酪梨里,盛着一整坨的美奶滋蟹肉。
盛着一坨毒。
“谁做的化验?”我的脑海浮现一个画面:常驻旅馆的医生从某人的肚子里抽出一些东西,在旅馆的实验室里做化验。
“《仕女生活》的那些白痴啊。你们一个个像保龄球似的倒在地上时,有人打电话到旅馆办公室,办公室的人就打电话给《仕女生活》,于是他们就把中午那顿大餐剩下的食物拿去化验。哈!”
“哈!”我失神地跟着应和那个充满鄙夷的感叹词。真高兴朵琳又回到我身边了。
“然后送礼物来赔不是。”她说,“就在走廊那个大纸箱里。”
“速度这么快?”
“特别快递啊,不然咧?难道要等你们四处嚷嚷,说吃了《仕女生活》的食物后中毒,再来收拾残局啊。他们可承担不起这种损失。再说,万一你们谁刚好认识哪个精明的律师,一状告上法院,他们就等着破产倒闭。”
“礼物是什么?”我兴趣来了,如果礼物够好,我可以不计前嫌,毕竟经历了这番折磨,现在的我感觉起来纯净如新。
“还没开箱。大家都病恹恹地躺平了,只有我还能站着,而我又忙着到处送鸡汤。我可是最先把汤送来给你喔。”
“去看看是什么礼物啦。”我求她,同时想到一件事,“对了,我也有个礼物要送你。”
朵琳一听,立刻去走廊。我听见她窸窸窣窣忙了一会儿,接着是撕开纸张的声音,不久后回来时,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书,书封光滑,上面印有许多名字。
“《年度最佳三十则短篇小说》。”她把书放在我的大腿上,“纸箱里还有十一本。我想,他们是希望你们卧病在床时有东西阅读,好打发时间。”她停顿一下,继续说,“那,我的礼物呢?”
我在我的手提包翻找,掏出那个缀有朵琳名字和雏菊图案的小镜子。我们两人相觑一眼,同时扑哧爆笑。
“你可以喝我的那碗汤,”她说,“他们搞错人数,在托盘里放了十二碗汤。蓝尼和我在外头等雨停时,就吃了好几根热狗,所以我实在吃不下任何东西了。”
“拿来吧,”我说,“我饿死了。”
隔早七点整,电话铃声响起
我从漆黑睡乡的底部缓缓往上游。梳妆镜上已经插了一封电报,是洁·西打来的,她要我今天别上班,好好休息,等身体康复,还为坏掉的蟹肉跟我道歉。既然洁·西已留信息,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来电。
我伸手,将话筒一把拉到枕头上,让话筒的口部搁在我的锁骨上,聆听用的听筒靠在肩膀上。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