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楚自开启统一天下大业之后,不管是劭庆年代还是清渺至今,经历的“第一危机”,不管问哪个朝臣,甚至是稍微关心点国家大事的百姓,回答都是一样的——益国之乱。益国之乱发生的很突然,当时统一天下的战争开始不久,归附或者被征服的国家,不管是贵族还是平民都各有想法。但是,益一直很平静,这个国家本来就是幼主在位,权臣当政。皇家的威严早就被压得没有多少痕迹。孟之战,除了劭庆凛冽的攻势,还要感谢这些权臣们的相互挤轧,使得这个被群山环抱,自古天险之地的国家在不到四个月的时间内破国。斗得精疲力尽的益国权贵大多很识时务,新主人也给他们足够的礼遇。劭庆的低赋税、轻徭役更让百姓奔走相告。益的幼主是个聪慧而沉静的女孩儿,国都开城的时候,不满十岁的她一身白衣的站在气势如虹的劭庆大军前,不卑不亢,无喜无哀。她几乎立刻就赢得了凤楚的好感,劭庆皇帝将她安置在自己身边“与太子作伴”。前一年这位益国末代君主在国之神宫完成了服礼,在永宁城另建府邸。她是个趣味高雅的女子,专心于学问,尤其对古代哲学经典颇有见地,小小年纪已有著述。
益国的叛乱来的异常突然,当时劭庆上下都把注意力放在一向民风彪悍,且征服后始终叛乱不断的丹霞地区,然而几乎是一夜之家,益的叛乱就从郡治席卷全郡很快与丹霞、扶风、会泽等地的残余叛军以及大大小小的诸侯国。这场叛乱历时半年,叛军气势最盛的时候所联络响应的北到凌霜,东至两江郡。这一场叛乱劭庆付出的代价是亲王一人,郡王一人,公爵及以下贵胄五人,大将、五品以上地方官十余人。凤吟台的祖母就是在平叛之战中阵亡的。益州平叛之战集中了劭庆大半名将,这也是“清渺三杰”唯一一次同时出现在一个军事行动中;后期更是迎来了皇帝凤楚的御驾亲征。益郡也成了统一天下过程中,唯一一个两次迎接了凤楚的御驾的地方。
最终,首逆在官署中点火自尽,她的心腹家人、亲近臣属也一并葬身火海,正因为如此,后来的追查变得很困难。这件震动天下、动摇国本的剧变,后期的追查延续了将近半年,牵扯进去的有劭庆的宗室,有大神宫的司正,当然也有地方官、将领。从新依附的各国权贵,到劭庆自己的中流砥柱都有因为各种各样的野心和欲望牵扯在内的。这一轮彻查,又陪进去郡王、公爵等若干,四阶以上官员就有十余人。
但是,当尘埃落定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还远远没有查到头。因为,被翻出来的这些人都做不到能让一场动乱动摇国本。而他们能得到的利益也不够高,或者说,人们无法从这些叛乱者中看到足以成为新的“天下共主”的人物。甚至没有那么一个人,足以接手劭庆。
凤楚忽然提到益之乱,凤章愣了一会儿以手覆额,深深叹了口气:“又是和益乱有关的?这是有完没完啊,所以啊,当初我就说继续查下去,不是说有一份逆党名单么,就该掘地三尺的找,偏偏皇姊您非要说到此为止,不再追究。看看,看看,拖拖沓沓的又出来多少事?”
凤楚看着这个宝贝妹妹一脸的无奈,伸手在她头上拍了一下:“当了那么多年正亲王,怎么这样的事情都想不透?我真是让你过的太舒服了,养蠢了么?”
凤章撇撇嘴:“我知道,皇姊专心统一大业,不想让朝廷上下继续因为此事人心惶惶。”
“既然明白,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可是,这不是拖拖沓沓的好多麻烦么。臣妹是觉得,长痛不如短痛。”
凤楚又用力拍了她一下:“那时候,安靖已经乱了百余年,一个强大的诸侯国随时可能因为一件小事分崩离析,好像只要有点兵权,就有称孤道寡的机会。实现野心的机会太多,风险太小;所以,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张谋逆表,朕根本不敢想象上面有多少人!比如,景晴在不在上面,玉霞在不在上面;甚至……你和凤常在不在上面!”
凤章愣了好半晌才喃喃道:“臣妹,臣妹怎么会……”
凤楚依然盯着她,继续道:“如果你们真的在上面,不管是收了礼、送过礼还是书信往来,曾经抱怨过几句还是真的有过一点异心……接下来,朕该怎么办?”
“朕是把这些人一个个抓起来查问呢,还是当作没看到?如此一来,必然让朝廷再无安定,就算朕一笑了之,涉及其中的人以后还睡得着么。朕相信,真有那么个名单,在上面的八成都不是真的要谋逆。但这份不安,足以动荡王朝。朝廷上下人心惶惶的,还谈什么统一天下的大业?而且,这些年虽然益州之事有了些后续,但朕相信,出现的这些人和所谓名单上的相比根本九牛一毛。绝大多数的人,或者并无反意,或者在后来的岁月里,已经安心服主。”
凤章叹了口气:“的确是皇姊说的道理。可这已经过了那么多年,怎么又来闹腾了?”
“总有一些人,不相信朕是个宽宏大度的君王。”
“是不是……景晴那里有了什么巨大发现?”
凤楚笑了笑:“名单是存在的。”
“啊——景晴拿到了名单?上
头有什么人?”
“密报中没有提到。而且……朕觉得她不会看。”
当天凤章离开皇宫的时候有点迷糊,觉得自己这一天得到的信息量过大,本来觉得只不过是某两个野心家引发的半大不小的事,结果扯到了益州之乱,还扯进了亲王、大神官这样站在王朝贵胄最顶端的人物。
此后几天,朝廷上波澜不惊,凤楚继续上朝下朝,六官照样为了各种各样的事情吵吵嚷嚷。鹤舞又发生了山民暴动,夏官忙着调动兵马,凤楚则在退朝后心思复杂的看着天官、地官,拍着鹤舞的折子叹息说:“各位爱卿就没有一个能让鹤舞安生点的办法?”大司徒、少司徒相互看看,皱着眉头说陛下啊,天朗山里面的就是一群茹毛饮血的野人,他们字都不识一个,哪里懂得王化?历朝历代对待这些野人都是一个法子——镇压,野兽吗,要么打服了,要么打死了。这种说法一点没错,但显然不是凤楚想要得到的。
大司徒看看皇帝微微皱着的眉毛,试探道:“西山侯在扶风政绩卓越,或许……”话音未落,少宰笑着抢道:“西平侯在扶风熬了四年多了,这还没踏入京城,大司徒就想着又要把人送去另一个边关了么?别的不说,从王朝平顺来讲,让一个人连续接掌边关重兵,合适么?”
凤楚也笑笑,对大宰等人道:“景晴的主意就别打了,但是少司徒的提议是对的。鹤舞那里光靠杀人是不行的,找一个能安抚的官员才是正道。”
这样的台面上平和理政的时候,台下,正亲王府的属官们照着凤章的安排密密探访、秋官属的侦骑四出,几天后,凤家姊妹终于得到了她们最想知道的信息。
“大神官派了不少人,在京城联络了卫侯、洛时大将军、司戈、司约等共十五人。另外,还有两个人出了京城,根据各处上报的情形,是朝着宋王、还有蓉郡王、梅郡王……的封地去的。”
听完正亲王府长史的汇报,凤楚竟然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伸手点点凤章:“看到没有,看到没有,虽然你和凤常不在其中。可在里面的这些人也不比你们位卑吧?是不是幸好当年朕没有追查下去?”
“洛时将军、司戈,还有……”凤章报了七八个人的名字:“这些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有异心的啊。”
“是啊,至少从益州之乱平定后,他们都是忠心耿耿的臣子。甚至有些人在益州评判的时候就已经醒过来了。”
凤章叹了口气:“真是麻烦。我是真正明白了陛下那些话的意思,这些事还真是不知道最好,糟心。”
凤楚笑笑,这个干练出色的妹妹在过去的二十年中与她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在群臣面前,这位正亲王明察秋毫,一身正气。但在她面前却总会显露出让她这个做阿姊的又想笑又想骂的天真。她们姊妹三人,其实只有凤凌兰一个人不长脑子,偏偏野心巨大,先盯着皇位后盯着正亲王职,却连自己和凤章之间到底有多少距离都看不到。
“接下来一阵子,你下了朝早点回府里,应该有不少人会来找你。”
凤章呵呵苦笑,其中一人是她王妃母家的长姊,名单之事重提,她还不得来她面前自首求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