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承平

春绝句 明月晓轩 5562 字 4个月前

韩竹连着几天都在军营里,确切说是在长捷家中。长捷新年里也忙着给两个侄女开小灶,除了练武就是教兵法,韩竹好学,常来蹭听,长捷索性就留他在家里住。武艺还好,兵法一道确是叔侄都头疼的事,长捷出身贫寒,后又落草,从来没有读过书。当下能读写,还是寨中有落难的读书人看他聪慧教了些。他自己领兵作战所向披靡,真正应了一句话“天生名将,不关多读兵书”。他有这份悟性,更有连绵不断的战斗供他一步步前进,两个女孩儿可没这个本事,再加上武将见习也是要考过兵书才能进阶,只能抱着兵法苦读。若说讲解兵法,其实难不倒长捷,他有一肚子亲身经历的案例可以用,但是那些不占屈人之兵的政略就让他一头雾水了,常常叔侄三个对着本兵书犯愁,莫说其中深意,就连字都认得不全。倒是韩竹自小读书,拿着本兵书从头念到底不成问题,倒是帮了长捷的大忙。

韩琳、韩玖姊妹带着大包小包到军营,但凡可能影响韩竹的人一个个打点过去,末了才去了长捷那里。两人带的东西都是应景的常用品,长捷含笑收了,又留她们吃了午饭,末了还派侍卫兵送两人回去。长捷对韩竹道:“富贵人家,难得有如此相亲相爱的。”韩竹笑着说:“当初在珑北的时候到没那么亲近,人们说患难起真情,或许就是这样的吧。”

长捷的大侄女说韩竹这个姨母是个有趣的人,听说一来就在我们这里行了服礼,虽然说话什么的羞涩细气了点,但还是有我们安靖好女儿的风范。长捷白了她一眼:“那是阿竹的姨母,在你算做长辈,怎么能如此轻佻的评论。”

少女吐了下舌头,笑道:“她年纪小,我们总忘了该算长辈。”顿了顿又道:“我们每每和她说话,就想一个姑娘家怎能秀气到这个地步,柔得象画里的人儿。”

韩竹插嘴道:“和你们说了许多次了,我们那里,女孩儿家就是要娇柔恬淡才好。我们家的女子都是大家闺秀,从小一举一动都是有人教出来的,一分不能多,一分不能少。”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阿梅是完蛋了,在家里就撒娇耍赖,现在更是野丫头了。”

“阿梅这样都叫野丫头,那我们算什么啊?”

韩竹脸上一红,过了一会儿道:“说错了说错了,在这里,我才是没救了的野孩子。”

几个人都笑起来,长捷拍拍韩竹以示安慰,又说明日就是元宵,这两个侄女商量着要去点高彩,请他们一家人一起去捧个场云云。韩竹拍手说好,于是约了第二日见面的地方。

翌日,韩竹一大早就赶回家,却看到有人来的比他更早——西山铭霞已经和云门书霖坐在那里。原来铭霞几个两天前赶回来过元宵节,结果一看——所有大人都不在家!铭霞郁闷了一阵子,和书霖说:“这回和我父家的人一起过节吧。”书霖早想念韩竹,自是赞同。跑道韩家还没坐下,韩梅飞奔出来扑到铭霞怀里,连声道:“还好阿姊来了!阿爹和二叔都被派出去了,阿兄又在军营,只有我和芝兄长两个无聊死了。”

紫媛也是才知道景晴不在集庆,随口问了句去了何处,铭霞撇撇嘴道:“自来了这里,没有一年过年能完完整整在一起的。这回我想着总没大事了吧,结果和书霖玩了没两天,回来一看就留了封信说急事去了瑶州。”

韩梅脱口道:“阿爹和二叔也去了瑶州!”

“那么早就派人出外差了?今年大伙儿都勤快到这个地步么?”

紫媛说好像是瑶州那里休憩城墙,无意间挖出了一个仓库,里面有大量文成时候的文献,但是开挖那天正好大雪,文献损坏严重,那边急着找人抄写,向郡治求援来着。铭霞心想要不是管辖上的规矩,向着孟郡要人更方便,而且邵、孟两郡才子济济,哪里像集庆,有个能认几百字的就被看作“读书人”了。她正想着,却听书霖道:“文成时候的文献?我也想去帮忙抄书了呢!”韩竹道:“对啊,你怎么没去见习进阶?”铭霞没来得及栏这句话,心中一震,书霖却大大方方的回答说:“阿母是被革职的,我就没资格去见习了。”

韩竹愣了一下,立刻转移了话题,把长捷的邀请一说,铭霞第一个拍手道:“想到一起去了,我来也是请弟妹们一起去给她们姐妹助威。”顿了顿笑道:“可没想到长捷将军也来凑元宵节的热闹。”

“大将军不喜欢热闹么?”

“倒也不是。大将军极重名声,平日里除了公务一向是深居简出,生怕一个不小心落下轻浮的骂名。”

韩琳啊了一声,低声道:“这边对男儿的要求,居然和我们陈泗对大家闺秀的要求一般无二。以前觉得是天经地义的,现在回想,一辈子深门紧闭、一无所知,是何等可怜。”

铭霞对这样的感慨没有体会,倒是韩梅说了句:“婶娘不是常常和叔父一起出去,没有天天关在家里啊。”韩琳扑哧一笑:“幕兄长是奇男子。”韩梅侧头想了想道:“反正啊,我觉得,把谁天天关在家里都挺可怜的。”

说到这里,铭霞定了晚上来接他们的时间就和书霖告辞了。韩竹将韩梅拉到一边低声道:“可是因为我这个‘不守

规矩’的兄长,让你被同窗笑话了?”韩梅抿了抿唇:“没有的事,阿兄将来是要当将军的人,谁敢笑话,将来羡慕死她们才对!”

“嗯,就凭妹子这句话,阿兄将来一定当上将军。”

铭霞两人出来后,书霖许久没有说话。铭霞笑话说是不是走得太急,没让你和阿竹多说几句话?

“我在想,阿母怎得和巡查使出去那么多天。他们……”

铭霞淡淡道:“她们大概去了扈县、冰河关那一带。”

“扈县……”

“扶风最近的事情不都从那个地方出来的?”

书霖神色更愁,过了许久才道:“天下太平之后,果然功臣们就不太平了么?连本朝也逃不出这种宿命么?”

“阿霖,莫说这种话!”

书霖一颤,深吸了一口气:“不会再说了。”

两人默默走了一阵,铭霞才道:“燕飞他们也去了扈县。”

书霖心想连她都感觉到的事西山景晴不可能毫无知觉,她自己的家族因为牵涉到谋反案而身败名裂,逃了性命出来都已经是莫大的幸运。当下一想到类似的事情就心惊,可除了担心害怕,也真没有能做的事。又想铭霞身在事中,心理受的煎熬只有更深,面上依然是没心没肺的吃喝玩乐,这么做反而是最正确的选择。

元宵,又叫上元,一年中的第一次月圆,也是新年庆典的最高峰。承平街头巷尾张灯结彩、人流如梭。韩庭幕走在人群中,东张西望、兴致勃勃,这是他第一次参加安靖的上元灯会,而且是在以上元庆闻名于世的承平。玉舟拉拉他的袖子,低声道:“莫要顾盼得太明显,会被人看作浮浪男儿。”一旁韩庭秋没忍住笑出声来。庭幕立刻收回目光,学着玉舟的样子,走的端端正正,遇到感兴趣的,也要站定了认认真真地看过去,最关键的是,目光决不能停留在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身上,尤其不能与其四目相对……这些“大家男儿”的规矩韩庭幕早在书院里就听许多人向他普及了,紫媛还拿着自己当年学的“闺秀仪态”对他培训了一番,无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玉舟上一年的评价很不错,已有消息说他能获得提升,于是这个本来就很勤奋的青年加倍的勤奋了。他是春官,典籍礼法都属春官管辖,于是这种大过年的带着人去支援瑶州的事又落到他头上了。紧赶慢赶,进了承平城正好是上元。他还很起劲的带着人直奔春官,结果只有一个小吏值岗,一问三不知,还一脸“今天是上元,你们来谈什么公务”的责怪表情。玉舟也只能自我安慰同时安慰同僚们说:“承平上元庆天下闻名,借此机会好好游玩一下吧。”话音未落,随员已作鸟兽散,留下他们三个男子也就结伴上街了。玉舟曾在上元节来过一次承平,自然由他带路,一路上把此间各种传说逸闻介绍了一遍,韩家两兄弟也听得津津有味。

安靖各地的上元庆典都从正月十四开始,到十六结束,三天内不设宵禁,无分男女贵贱,尽情欢乐。唯独扶风一地,自十五到十七。元月十五,由神宫举行上元祭并且点亮第一盏花灯后才是节日正式的开始。

午后,人流向承平宫涌动,玉舟几个自也跟着走,没一会儿,玉舟和一边的人说了几句后脸露喜色道:“他们都说,这一次承平宫的主祭是我们扶风大都督。”庭秋两人相对一望,惊讶道:“西山大都督到承平来了?”玉舟也表示惊讶,可是众人都这么说应该不假。庭秋心想数日前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景晴还说今年要留在集庆陪铭霞过上元,怎么忽然间变了主意,而且到此地还在自己之前。庭幕低声道:“承平宫与轻云宫乃是一脉,或许还是扈县那里的事。”庭秋点点头,心里却想扈县开始的疫病虽然奇怪,但也没有严重到需要她这位扶风大都督来东奔西跑的地步。而疫病,初始就是一场不大不小的传染病,之后弄得那么可怕,主要针对的应该就是他们这些陈泗人。异国异族,这里的人不欢迎他们是正常的,只不过西山景晴等扶风主政的高官下定了决心,旁人不敢反对,于是找点麻烦挑动民意,逼景晴等人改变主意。至于在这个过程中还能得到什么别的好处,那就个人看本事了。他也不认为,就这么一点事能够撼动景晴在清渺王朝的地位,简而言之,他还是看不出有什么值得她东奔西跑的。

承平宫中人山人海,仪式繁复而庄严,主祭官正是扶风大都督西山景晴。韩庭秋挤在人群中看这场隆重的上元祭,从敬酒酬神,到承平乐舞,最后神宫推出一个扎成巨大花瓶的灯车,由司正西山明流亲自点燃。随着灯车通亮,人群发出一声欢呼,然后神官们点亮装饰在各处的彩灯,而街道上已经一片欢腾。庭幕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真有趣,没有白来一次。”另一边,玉舟和一个青年在那里说话,远远的,也能看出那人身材挺秀,让人想象容貌必也不凡。

玉舟走过来的时候神色有些不自然,庭幕随口问了句,他撇撇嘴道:“那位是瑶州司库。”

“地官从六品,不简单啊,远看……这位司库还未到而立吧?”

“刚过花信而已。”顿了顿忽然笑了下,继续道:“他

和我一样,是庐裘占领的时候出仕的,也都是出自官宦人家。”又停了一阵,仿佛是下定了决心,低声道:“他的名声不太好……”

庭幕还没回过神来,庭秋已经笑道:“嗯,样貌太好、少年得志,难免名声要出点问题。”

玉舟苦笑:“真要是传言倒好了。”

“哎?原来安靖官场也有这等故事。”

“也有……陈泗并没有女子为官,怎能出以色图晋之事?”

“断袖分桃也是常有的事。”

玉舟想了想才明白过来,尴尬的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