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十余天奔波,长捷、韩庭秋等人终于返回了郡治集庆。对于韩庭秋等人来说,原本一次很普通的工差却经历了各种风波,甚至生死一线的惊险。一路上,最不高兴的是韩琳几个经历了“劫杀”的人,他们差点送了命,可到现在连为什么会送命的理由都没找到。另外,搅得扈县人心惶惶的瘟疫也没个说法,到他们离开时,各地仍有零星发病。看着韩琳闷闷不乐的样子,庭秋劝慰她说:“放心,这件事绝不会这么快结束,将来有你报仇的时候。”
与军队同行,一路上自然风平浪静,唯一引起“震动”的就是韩庭秋在扈县低价淘到的那副画。连长捷都饶有兴趣的看了几遍,众人议论最多当然是画得真假。梦华的《四季行游图》名满天下,尽管这幅“春水桃花图”技艺超群,可谁也不敢相信真能在扈县那么个偏远地方的小店里廉价得到。庭秋向人说明了他判断此画为真的几个理由,技法、设色、画布等等,又说最关键的是“主题”。四季图是季节变化、地点不变,画中主景只有一个——梦华度过少年时代的白芷山和山下浩荡东流的沅江。画面因为季节的行游重点不同,或依山道为主景、或以江水为描画,但是每一幅都有一个景致不变——临江山上一亭,一塔。
众人惊讶于韩庭秋何以能了解的如此清楚,他解释说:“陈泗家中收藏了秋江图,上面梦华的题文中有此信息。这一下除了长捷之外的人都大惊,问他在故国时是何等人家,居然能收藏《四季行游图》中的一幅。庭秋平静的回答:“世代官宦,祖先所留。”长捷朝他笑笑,心想:“真含蓄,怎不说你自己曾是一郡之主。”他自己在景晴那里见到过《冬日行吟图》,回想一下果然也有一亭一塔,心说:“这人怕是真检到宝贝了。”私下里和韩琳玩笑说:“你阿兄这张《春日桃花图》拿到内地去卖了,你们一家子半辈子不用愁吃穿了。”韩琳撇撇嘴:“他啊,拿着这幅画另有妙用,才不会卖呢。”
如此一路太平,然而在距离集庆不到三十里的一个小镇上又出事了。
扈县集镇时恐怖的一幕在这里重演了。
因为军队的经过,局势很快得到控制,长捷和士兵们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搅乱了扈县的“瘟疫”发病时的可怕景象,即便是百战沙场的将士也露出惊恐的神色。等到局势平稳,稍微询问了一下情况,韩庭秋皱眉道:“怎么又是从陈泗人这里开始发病。”事后对韩琳说:“这样下去,只怕又要掀起驱逐陈泗人的浪潮了!”
“这里与扈县相隔数百里,饮食水土均不同,怎能怪到我们陈泗人身上?”
“就是饮食水土均不同,却次次祸从陈泗人起,才会让人说‘这是陈泗人娘胎里就带来的病’,或者是——神怒!”
听到“神怒”二字,韩琳颤抖了一下,倘若有这种说法,他们这些难民的确是百口莫辩。朝着这里去衍生那就是“神明不接纳陈泗人”,这样的话,向朝廷上书,力主接纳他们的扶风官员又将被置于何地?
报告当天夜里就送进了集庆城,第二天一早通报到了景晴那里。病患已经被士兵们送到集庆,安置在城中最负盛名的医药堂。西山景晴带着相关官员赶到的时候,病人的癫狂阶段已经过去,许多人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人,甚至想不起曾经发生过什么。还有一些人则出现了高烧、昏迷等后续症状。在扈县疫情传来之后,景晴就召集过郡中名医,以及军中的医官,众人翻遍典籍都找不到相关记载。有些大夫便说:“恐怕是从外面带进来的,要去翻陈泗医典才行。”春官又把在集庆且受过教育的陈泗人找来询问,得到的答复也是“从未听说”。其中还包含了韩庭秋,他的回答是:“在我读过的三地典籍中都没有记录过此类事件。”
和景晴一起去的春官一脸沮丧,说扈县发生的事情已经传到集庆,街头巷尾已经议论纷纷。如今集庆自己也出了事,更不知道百姓会恐慌到什么程度。景晴倒是神色如常,了解了一下病情,询问了发现事变的将官们几句,随后对春官和地官说:“如果集庆城中再从陈泗人那里发生此病,就把所有在城中的难民集中到几处,加以隔离。”
地官说城中一时间找不到那么大的空地,景晴回答道:“让东营腾出足够的营房。”
近午,江漪也受邀前来。她精通医术,更博闻强记,自然也有所有学者对未知的强烈好奇心和探究欲。面对怪异症状,又有济济一堂的集庆名医,讨论起来废寝忘食。景晴也听不懂他们的话,先回了都督府。一直到晚上江漪才回来,第一句话就是:“我觉得这一钞瘟疫’并不是单纯的疫病。”
“为什么这么说?”
“我和大夫们都觉得,最初发生在扈县的疫病的确是‘瘟疫’,有赖于县府控制得当,并没有扩散。至于那个疫病,我们没有见过病人,不敢断言,但从病症来看并不是什么新奇怪症。难民生活困苦,三餐无继,又集中居住,如果有人吃了野外病死的动物,或者变质的食物从而染病,再传给同住之人,导致泛滥都是常见的。至于第二次的疫情,疯癫、狂躁、言语混乱,这都是薏症的症状。但是,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薏症
是可以传染的。如果,这些病人都是生活在同一个地方,遇到过同样的事,那么因为同一个刺激而导致混乱、癫狂是可能的。然而,犯病的人分散各处,这就没有道理了。”
“薏症我也想过,但是薏症也没有那么快就能好的道理吧?”
“其实,这些人的症状我倒是想到以前听过的一些事情……”江漪微微皱眉,继续道:“在我来安靖之前,曾游历多国,听说有些地方盛行一种药丸,吃过之后能让人有飘然成仙的快感。但是,也有些人服用后癫狂怪异,经过个把时辰,其症自解。你说,是不是很像那些人发病时的情景?只不过,这件事我也只是听人说起,并未曾亲眼见过,不知真假。”
景晴也皱起了眉低声道:“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听过还是见过相似的事情……”想了好一会儿一拍手:“想起来了,的确有这样的东西,我在陈泗时见过。来人,去城西,有请韩庭秋。”
韩庭秋端坐在扶风都督府中,他神态从容,举止宁静,哪怕一身青衣,也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昔日的富贵荣华。
江漪饶有兴趣的打量这个在永宁城被人反复提及的男子,韩庭秋这一年三十六岁,但是他容貌俊美,昔日保养的又好,尽管一年多的逃难染上了风霜,依然比实际年龄要显得年轻。
庭秋也带着好奇的目光看了眼江漪,不过他回城的时候已经从庭幕那里听说“赫赫有名的江漪到了集庆”,对眼前人的身份大体有了了解。
“此次请你前来,是想就进来扶风各地的那桩麻烦事问你点旧事。”
话音未落,庭秋应声道:“可是关于彩石散之事。”
江漪抿唇一笑望了下景晴,后者脸上也有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
“在扈县时看到疫病的情形,我就想过彩石散。但是有几点不符,其一,彩石散制作工艺复杂,所用材料昂贵,在陈泗也是只有名门望族才用得起。其二,彩石散的主料是丹砂,并不是草药,那些人买去做什么?再者,虽然服用了彩石散后的确有人癫狂失态,却是十分少数,要是人人都象那般恐怖发病,谁还敢服用,又怎么能在陈泗贵胄间流行。”
江漪失望的叹了口气:“原来如此,与我想象的大不相同。”
景晴却道:“此物在陈泗盛行,庭秋可知道制法配方?或者,可听说过有什么人将此物带入安靖?”
庭秋苦笑道:“我又不是丹士,怎懂此道?而且,也就是年少之时有过几次尝试,已经有近十年不曾沾染。不过,彩石散也不是陈泗人做的,此物传自西珉。”
“西珉?”
“彩石散本来就是从西珉流出,据去过西珉的人说,在贵胄之间颇为盛行,不过名字叫做‘仙云丹’。”
景晴和江漪对看一眼,神色里都有掩饰不住的惊诧。
仙云丹这个名词她们太熟悉了,这是神宫中特有的丹药,因为服用后能有澄澈空灵、飘然欲仙的感受,神官们拿来作为冥想、静思时的辅助。房内一时沉静,过了一会儿景晴嫣然一笑:“时候不早了,庭秋也在我这里吃顿便饭吧。正好我也有些东西要让你带回去。”
景晴要他带回去的东西是一批过冬的物品,几件冬衣,几床棉被,外加一支银簪说是“除夕佳节将至,给紫娘子添妆。”尽管来这里一年了,遇到这种情况韩庭秋还是很有一些哭笑不得的感觉。新年在即,给家人礼物惠及妾婢,这种事是他过去做惯了的,反过来落到自己身上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景晴缓缓道:“紫娘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韩家收容之德终身不忘;这不过是一点心意,庭秋莫要想太多。”
这日凤吟台又去找澄碧黛玩,晚餐时铭霞见到庭秋十分高兴,上来请安,说听到大人在扈县遇险日夜不安。于是说起在扈县的总总,景晴对当时的细节也颇感兴趣,听到韩琳遇险那段,她和江漪的第一反应也是“发现了什么?”庭秋将当时的情形和后来的分析说了一遍,景晴依然微微皱眉道:“没有道理,必定是发现了什么,只是韩琳自己都没意识到。”江漪跟了句:“把你们发现的东西都拿来我看看吧。”景晴顿了下,笑道:“你们一家人和长捷将军倒是颇有缘份。对了,过两日云门子樱他们就回来了,我记得阿竹那孩子和书霖相处甚好,到时候让他过来玩吧。”
这一番讨论几个人都忘了时间,等到谈完早已夜深,景晴笑着说“没什么特殊原因就别违宵禁了,住在府里吧。”于是吩咐给庭秋安排客房,庭秋自去休息不提。
江漪却跟到了景晴的房间,笑吟吟道:“哎呀呀,我觉着,你们要之后各不相干实在可惜。”
“怎么说?”
“在这安靖,要找一个容姿出色,又能象他那样与你从容对谈的男人可不容易。”
“他本不是安靖人。”
“我说景晴啊,韩家这位大公子当下怕还是钟情于你。”
景晴白了她一眼:“在庆州时,我没觉得你那么多事。”
“在庆州时,你的事已经够多了,用不着我锦上添花。”
景晴“切”了一
声,缓缓道:“这件事上,你这个‘异国人’是弄不明白的。”
“嗯,当初是不明白,现在倒是想明白了——何人年少不轻狂?”
“这句话说的,像我安靖女人了。”
江漪嫣然道:“可惜啊,想明白的时候已过了轻狂的年纪。”
“行了,我都收敛了好些年了。自从到了扶风之后更是修身养性,少再拿着年少时那点事没完没了的娱乐了。”
江漪扑哧一笑,心想这次见到她的确是有些惊讶的,在京城听锦萍他们说“西平侯这些年修身养性”还没当真,过来一看扶风都督府里除了必要的歌舞伎再无其他,景晴身边也只有一个下属送来的舞伎陪伴。凤楚有一次提到,评论说:“过尽千帆,凝目江流。”过了一会儿,景晴忽然道:“其实,他若不是铭霞的生父,我早动手弄到身边了。”
“哎?”
“你说得没错啊,这么些年来,再没第二个男人象他那么对我胃口了。只可惜,要顾及铭霞的面子,不能逢场作戏了事。”
江漪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景晴泰然自若,她自己脸上倒是飞了红云,过了许久才叹了口气道:“你说得没错,我到底是异国人。”
景晴扑哧一笑,过了一会儿正色道:“扶风这件事有什么新的想法?”
“我看,此事恐怕与你西山侯前两年做的那桩惊天动地的事有关。”
景晴“哼”了一声。
作为清渺开国功臣,凤楚的第一亲信知己,西山景晴做过的“惊天动地”之事自然不少。但是,江漪所说的却是酒楼茶肆还不会传唱,但是清渺高官望族们一听就知道的那件事——神政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