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铭霞过生日,邀请的自然都是和她同龄的少年男女,都督府给他们安排了各种娱乐,大家各凭喜好选择游乐,铭霞则四下和人打招呼,俨然已经是一家主人的气派。韩竹几个自然充满好奇,来做客的有几天前在东营校场上“围观”过韩竹射箭的少女,就有人自告奋勇代替铭霞带几人四下游玩。行过一处宽敞地,一群女子在玩“彩球戏”,就是两队抗衡用彩球追逐投掷,这是富贵人家很流行的游戏,参加者一个个衣衫华丽,非富即贵。和韩竹在一起的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对这个游戏并不熟悉,几个人在场面看了一会儿,正要走,却见一个华服少女追逐彩球的时候摔了一跤。这少女身材十分胖,摔倒在地后挣扎了两下都没爬起来,其他人忙于游戏,也没注意。韩竹自然地走上去伸手将她扶起,问了句:“姐姐还好?”话音未落“啪”的一声,那少女居然扬手打了他一个巴掌。韩竹还没反应过来,那少女又抬腿狠狠踹了他一下。
韩芝上前扶起韩竹,怒道:“我弟弟好心搀扶你,你为什么打他?”
那少女叉腰骂道:“哪里来的贱民,居然敢触碰本侯!”
和韩竹一起来的几个少女都围过来要报不平,却听铭霞的声音响起,说的是:“明侯,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被唤作“明侯”的少女一下子跑了过去,抓住铭霞道:“你家里怎么什么人都有,这个肮脏的贱民,刚刚他居然敢碰本侯!”
韩竹走上前,正色道:“我只是看你太胖爬不起来,拉了你一下。我今年未满十二,还谈不上男女之防,你乱叫什么啊?”
那少女听到一句“胖”更是气的脸都白了,铭霞则差点笑出来,勉强忍耐着道:“这是我异母的弟弟,不是什么贱民。他刚从陈泗来,若有因为不懂我安靖规矩而冒犯之处,我替他陪礼了。”
少女还是狠狠指着韩竹几个人道:“穿得破破烂烂的,都是肮脏的贱民,我家里决不会允许这样的人进来。”铭霞皱眉道:“明侯,这是我家,只要我母亲大人不反对,谁都可以请进来。”
少女被她顶了一句,又看旁边的人笑成一团,顿时大怒,叫了句:“我找母王去!”
铭霞望着她胖乎乎的身影撇了撇嘴,皱眉道:“麻烦死了,怎么弄了这个大小姐过来。”
这个圆滚滚被唤作“明侯”的少女是凤楚堂妹凤翔的独生女儿——凤吟台。她的母亲凤翔原本出自郡王之家,但是其祖母在开国之战中战死,清渺立国后,凤楚为感谢这位姑姑的功勋,将凤翔册封为王,她的女儿也就直接册了侯爵。凤吟台这一年十二,比铭霞小了一岁,到扶风乃是被凤楚一道谕旨送到景晴这里“学习治理之道”——也就是见习。凤翔的年纪还长于景晴,十七岁成亲,妃侧成群却只得这么一个女儿,将她宝贝的恨不得天天含在嘴里。吟台被“发配”扶风,她在凤楚那里大哭了几场没能让皇帝收回成命,只好委委屈屈带着一大堆人“护送”女儿来到集庆,住下的第二天就遇到铭霞生日。
管家匆匆来报就是吟台与韩竹起了冲突这件事,景晴没放在心上,三个人又说了几句话,管家再次跑进来,又对她低声说了几句,景晴叹了口气道:“今天就谈到这里,两位自处,我去处理些小事。”
襄王——凤翔所在的地方自然是都督府里最精致豪华之所,母女俩个一个愤怒一个哀怨的看着她。景晴暗地里诅咒凤楚,好端端让宗室里最要命的一个跑到她扶风来。今天本来是她宝贝女儿生日,她这个做娘亲的没有去陪着女儿,反而要来安抚那么个年纪都比她大的亲王。
景晴一向是未语先笑,心情好的时候让人如沐春风,凤楚手下的人都说“西山侯单看外表和那笑语盈盈的样子,怎么都想不到是武将家门,倒比文官们还秀气亲近三分。”她进了门往主人位上坐下,笑吟吟道:“这是怎么了?谁招惹明侯?”
凤翔带着怒气把自己宝贝女儿被“不知道哪里来的贱民欺负”的事说了一遍,她说的过程中铭霞也赶来了。等她说完,景晴看一眼铭霞,后者道:“韩竹的确拉了明侯一把,其他就没有什么了。”
景晴摇头笑道:“襄王殿下先消消气,喝口梅子水润润嗓子。这多大一点事啊,莫说我听下来分明是误会,就算小孩子们打了一架,也不过是孩子们的一时意气,殿下何苦动气呢?”又对吟台道:“韩竹并无恶意,明侯误会了吧?而且,按照我们安靖的风俗,也该是韩竹哭到我面前来说被女孩儿欺负了才对啊!”这句话说出,凤吟台脸上顿时通红,一旁伺候的侍女侍从们也忍不住笑了。
凤翔就算在宗室里也是以骄纵出名的,尤其凤楚等宗室念在她母亲为国捐躯的份上对她格外容忍,更是助长了气焰。听了景晴这段话哪里忍耐的住,脸色越发难看,一会儿说景晴治家不严,铭霞与地位卑贱的人交往有损侯爵门第;一会儿又说大都督的家事虽然我不该管,但是一个陈泗难民,即便是铭霞的生父,看在血亲份上认了也就认了,但是为什么要把那家的子女亲戚也当亲戚看待,这样的人家也配和西山家攀亲?
她说得开心,景晴的脸色沉
了下来,等她喘口气,景晴缓缓道:“就像襄王殿下刚才说的,这些都是我西山家的家事,本家长辈尚且不问,就不劳殿下操心了。”
凤翔脸色一白,冷冷道:“你以为本王想管?只不过,我家吟台要在你这里见习。大都督家不干不净的人出入,我怕她学坏了呢!”
话音未落,景晴“啪”一下重重拍在几案上。
众人皆惊,凤翔也被吓了一大跳,不等她再次发难,就听景晴喝道:“凤翔,你太不像话了!”
“你——你怎么对本王说话的?”
“凤翔,这里是我西山家内宅,你也不是为公务而来,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着我一口一个本王?这两天我尊重你,是因为你毕竟是凤家宗室,你的母亲更是为陛下捐躯。但是,于私而言,凤翔,我是你皇姊的什么人?”
此话一出,凤翔一下子焉了,凤吟台则早就低着头缩到了母亲身后。
“我与汝,生不同日死不同期。但自此誓之后,汝之家即为我之家;汝之亲即为我之亲;汝之后即为我之后。荣辱与共,祸福共担。
“我和凤楚是在神宫订立生死之契的,当时你母王也在场。照着我安靖自古以来的礼法,你难道不应该像对待同族长姐一样的对待我?”
一时间房中气氛严肃,铭霞看到吟台偷偷抬眼,给她使了个眼色,两人悄悄退出。过了一会儿,凤翔长跪道:“是凤翔失礼,恳请阿姊原谅。”
景晴这才笑了,柔声道:“罢了罢了,小孩子们闹腾,看把你我也折腾得。今天我家铭霞生日,咱们就别给她找不快活了。”凤翔自然顺着台阶下,也笑道:“今儿是我失礼,过两天我补一份大礼给铭霞。”
景晴又道:“现在知道皇帝为什么一定要把吟台送到扶风这么个贫苦地方来了吧?就你这个脾气,换了别家谁也招惹不起。就算送去了,也是把吟台高高供起,谁会好好教她东西?”
凤翔呵呵笑了,叹了口气道:“我说怎么去求了几次,就想她离京城近些,皇帝就是不肯。”
“凤家马上得天下,女儿们个个上马拉弓,下马能书,可是,看看你把吟台养的,都快成一个球了,难怪皇帝看不下去。安心留在我这里,明儿就让她跟着铭霞去军中,同吃同住,过上半年再到我身边学习为政。放心,苦自然是要吃一点的,但是我保管两三年后还给你一个人见人赞的王家世子。”
凤翔听到“军中”两个字,心里就暗暗叫苦,可刚刚经过那一茬,再也不敢随便说话。要是叫一句苦,恐怕景晴又要脸色一沉说:“我女儿受的住,你女儿就受不住么……”要再把刚刚的失礼翻出来,或者跑去凤楚那里告状,她恐怕免不了要被皇帝一顿训斥。景晴看出她的心思,温言道:“一开始自然要吃点苦头,但是凤家的女儿要连苦都吃不起,日后如何守护这清渺河山。”
铭霞和凤吟台溜出来后,想到景晴发怒的样子,两个人相对吐了下舌头,顿时刚刚的不快也就烟消云散了。吟台低声道:“大都督会不会去……嗯,会不会去皇帝那里告状啊?”铭霞“切”了一声:“母亲大人才没那么无聊。其实,要是母亲大人真要去告状,刚才反而不会发怒了。”
吟台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又道:“我听说你平日都在军营里住,苦不苦?”
“自然不会有在家里舒服。不过能与伙伴一会儿学习,也挺有趣。而且,我从小就在母亲的军中生活,倒也习惯了那里的作息。”
“我也想跟你一起去军里。”
铭霞露出吃惊的表情,连连摇头:“只怕你受不住。”
吟台看看自己圆滚滚的手指道:“大家都说我胖,都取笑我。”铭霞心想“你的确很胖啊”,但还是例行安慰了几句。又听她道:“来的时候皇帝姑姑说到了扶风能让我入军中的。”铭霞心想照着襄王对你的宝贝程度,到了军中谁敢教你啊,口上却说:“一切等我母亲大人安排吧。”吟台一脸失望,过了一会儿又道:“听皇帝姑姑说大都督这里内宅都有演武场?”
“边关所有都督府都有的啊,只是一个小校场,我带你去看看。”
说是小校场,实际也够两三百人同时操练。边关尚武,铭霞的好友又多半来自军中,校场上的人还不少,在那里玩些射箭骑马比赛等小游戏,都督府准备了钗环首饰等小物件给她们当彩头。吟台一看到就走不动了,凤翔把她当心肝宝贝,骑马射箭之类带一点危险的一概不许,或许就是因为不许,她到反而特别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