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内,摇光山庄再传五起命案,有的是一剑毙命,有的是被散花掌所击毙。而今天,竟然连武功高强的周护法也被杀了!
韩昭远在大厅上来回跺步,眉头深锁;几个年纪较大、行事稳重的长老终于出声道:“掌门,凶手肯定是西蟠派的人,大夫人那边……”
韩昭远一瞪,“谁说她出身西蟠派就是凶手?”
“属下不敢,大夫人武功已失,怎么会是凶手?可是……会不会当年有人未死,回来寻仇了?!”
“当年不是全杀光了吗?”
“是啊!后来又放了一把火,不死也被烧死了。可是,那时候有几个小弟子不在,而我们也没有再追查下去……”韩昭远道:“你是说,这此大如今前来报仇了?”
“按理说,他们不在场,应该会以为西蟠派是被南山派所灭,而我们灭南山派替西蟠派出头,他们又怎么会找上北辰派?”
另一位长老道:“会不会是南山派的人假西蟠派的散花掌行凶?”
韩昭远沉吟道:“不会的,散花掌既难学又不外传,不会是南山派的人。”他目露凶光,“当年一定有漏网之鱼!给他多活十九年,够了!”
由于接连发生命案,摇光山庄的门禁更加森严,并且加派弟子日夜巡守,玉璞不再天天上马房练剑,偶尔趁着巡逻的空隙,带了糕点水果给赵瞵,稍微练一下剑,舒展筋骨,然后又急急回房。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她一日不见赵瞵,心中便感到若有所失,难以入眠。即使只是片刻短暂的相见,心情就变得开朗,头一沾枕,即有好梦。她不懂这种感觉,只是看到目光越来越柔和的赵瞵,身心就软化了。
这天,夜很深了,但她又睡不着,拿了特地买来的肉干,小心翼翼地往马房而去。
躲过两组巡夜弟子,玉璞进了马房,发现赵瞵的床上却是空的。她放下肉干,迅速看了一眼偌大的马房……他不在里面。
玉璞只当他是去茅房,或是到井边冲澡吧!她径向青花后头的墙边拿出长剑,此时马房门口飞进一条人影,快如闪电,使她惊呼了一声。
“谁!”是冷酷的斥喝声。
“赵瞵大哥,是我。”玉璞从黑暗中走出。
赵瞵重重地坐到床板上,大口喘气,“已经过子夜了,你还来?”
“我……睡不着,拿了东西给你吃。”
“我不饿,你快回去,外面在抓刺客。”
“什么?又来杀人了?”玉璞也怕了,她不由得靠近赵瞵床边,“我……躲一下,我……我怕。”
赵瞵剑锋也似的双眸扫向她惊惶苍白的脸孔,蓦地,他心头涌出一股柔意,但他立刻告诉自己,既然杀不了老的,就杀小的吧!你韩玉璞再如何善良无邪,还是得为北辰派负罪,
玉璞见赵瞵右手始终按着腹部,又见他举起手,似乎有点迟疑,不知道想拿什么东西,正想开口问他,在微弱的烛光下,赫然见到他满掌的鲜血!
她轻声惊呼,赵瞵的杀气顿时又烟消云散,空举着掌,竟是无法下手。
“赵瞵大哥,你受伤了,是被刺客伤的吗?”玉璞急忙走向床头,拿出一个小盒,里头是上回她送过来的刀伤药,“要赶紧上药啊!”
“不用了!”赵瞵伸手推开她,“我自己来。”
玉璞被推得差点跌倒,但她仍关切地道:“让我看看你的伤……哎!”她弯下身查看赵瞵的伤势,却被浓重的血腥气味给呛到,“好多血……”
“已经点穴止血了。”赵瞵又以手掌按住伤口。
“不行的,要止血。”她左右张望,一咬牙,拉起裙摆拚命撕扯,啪啦一声,终于撕下一大片裙布。
“伤口在哪里?”玉璞见他总是不放手,便抓起他健壮的手臂,掀开他的上衣,只见他腹部正中央隐约有一个小洞,她心头大骇,急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我去找大夫!”
“你快裹伤!”
玉璞听了立即将手上的布片缠上他的伤口,布片不够,她又急着想撕扯裙子,扯不开,心头急,眼泪掉得更多。“是谁……伤了你?”
赵瞵不讲话,只是忍痛调息。玉璞索性解下外裙!一圈圈密密包缠,她站在他身前,感觉到他的痛苦虚弱。
她咽下了泪,轻声安慰着,“我先帮你包扎再去请大夫,你放心,爹一定会抓到刺客。”
赵瞵猛然抬起头,用力钳住玉璞的细腕,怒道:“你……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单纯?”短短几个字,声音却是由大而小,由愤怒而神伤。
“我……”玉璞被他抓得吃疼,眼眶又红了,“赵瞵大哥,你怎么了?!你快躺下来休息,我去找爹帮忙。”
赵瞵用下她的手腕。“不用了,我就是刺客。”
玉璞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你说什么?”
赵瞵又是深深看她一眼,见她圆又黑的瞳孔里,是不解世事的纯真;而溢着泪水的双目,更见水灵流波。他微微举起手,想抚向那柳眉明眸,也想触摸她的细
致柔软。
指尖一碰到她的嫩颊,他倏地缩手,低下头吼道:“你快走,这里很危险。”
虽然只是一点的轻触,玉璞却烧得全身火热。
他在看她!他从来不曾这样凝视她。
“我不走,今晚我留下来照顾你!”她坚定的说。也不管什么刺客,她明白,这一碰触,就是她这辈子纠缠爱恋的开始。
外头传来杂乱的声音,好像有很多人在奔走喊叫,赵瞵变了脸色,“快走!”
玉璞也被人声狗吠吓到了,但又担心赵瞵的伤势,这时马房外传来人声,“这个地方要搜,马房也要翻一翻!”
赵瞵恢复镇定神色,推着玉璞道:“快躲到青花后面,不管发生什么事情,绝对不能出来,知道吗?”
玉璞也害怕被家人发现,点了点头,快步跑到青花身后的草堆藏好身。这时马房大门碰地被踢开,有人喊道:“刺客受伤了,一定还在山庄内。”
原先沉睡的马匹被惊醒,一匹匹鸣叫、踏步,震得几根木柱摇摇晃晃。青花有灵性,知道玉璞躲在身后,倒是安静无声。
门外窜进五、六个人,七嘴八舌地骂道:“马夫到哪里去了?也不管管这些马!”
“我在这里。”赵瞵沉着回应,按住腹部缓缓起身,走过一匹又一匹的马儿,轻轻拍打抚摸,手到之处,马匹就驯服了。
又有人骂道:“马夫磨菇什么?师弟,快搜!”
赵瞵转身面对他们,“不用搜了,我在这里!”
此时门外又有人拿着火把闯入,把他身上的斑斑血迹照得一清二楚。
韩子圣拨开师兄弟,惊讶地瞧着赵瞵,“你……你……这个马夫,原来你就是杀我北辰派七名弟子的凶手!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行刺掌门!”
赵瞵冷笑道:“呵!若非受这一刀,韩昭远恐怕已经命丧我的散花掌下。”
“是吗?”门外又走进一人,正是北辰派掌门人韩昭远,他也是一脸冷笑,嘴角仍有一丝未抹净的血丝,“如果你的功力比我好,又怎会被我刺中一刀?”
仇人相见份外眼红,方才的拚斗未解,赵瞵的拳头又握紧了。“是的,只恨我散花掌火候不够,不能将你一掌毙命!”
“想要报仇,下辈子再说吧!你是谁?竟然敢藏身到摇光山庄找死?”
“我姓赵瞵名。”他昂然宣示着自己的姓名。
韩昭远目露杀机,“你姓赵瞵?赵瞵希维是你什么人?”
“正是先父!”
“好!西蟠派的赵瞵大掌门竟然还有传人!”韩昭远似笑非笑地,“只可惜,十九年来你是白活了!”他手掌一翻,赫然是七步追魂掌的招式。
赵瞵亦是转动双腕,凌厉拍出散花掌,“我今天为西蟠派报仇!”
两人一交手,尘沙草屑飞扬,马儿受到惊吓,又是此起彼落地嘶叫。
玉璞蜷缩在草堆边,心魂俱裂,赵瞵大哥……赵瞵大哥是刺客?还去行刺父亲?他躲到摇光山庄就是为了报仇,那他是不是也想杀她呢?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他不是单纯的乡下马夫呢?
可是,正因为他不是乡下来的平凡小子、所以他英挺魁梧、他懂得剑法、他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复杂,所以……在不知不觉中,她爱上了他!
玉璞流下泪水,若她不夜夜到马房练剑,又怎会与他深切相识?果然她是不能学剑的,学了剑,练了武,真的应验了那个诅咒,是她自己的毁灭!更为北辰派带来一连串的噩运!
她冷汗淋漓,两臂交抱,竭力镇住身子剧烈的颤动,而两眼却无法挪开正在继斗的父亲和赵瞵。
两人从马房内打到马房外,弟子们也跟出去观战,玉璞仍不敢稍动,但耳边忽然听到弟子们数着,“二……三……嘿嘿,马上七步追魂了!”
玉璞惊骇,原来他们二人正在决斗!两人之前已各有负伤,再这样子斗下去,是不是有人会死?
她只觉头昏眼花,脑海一片空白,当下再无考虑,猛然站起,擦过青花躁动的身躯,跑出栏厩,冲出大门,也不顾杀气腾腾的掌风,就闯进了韩昭远和赵瞵中间,凄声大喊:“赵瞵大哥,不要杀我爹!”
蓦然跑出一个纤细的身影,正在拚斗的两人都是硬生生地遏住招式,但是余劲威猛,一道“七步追魂掌”,一道“散花掌”的后劲竟把玉璞扫倒在地。
赵瞵一收招退后,立刻被北辰派的弟子围住,脖子被架上无数把亮晃晃的大刀和长剑,他伤重无力,刚才全凭一口气搏斗,此刻气虚体耗,再无反抗之力。
韩昭远惊怒不已,“玉璞,你怎么会在这里?”
玉璞被掌风所伤,她吃力地撑起身子,便吐出一口血,但她根本不顾自己,哭道:“爹!求您不要杀赵瞵大哥!”
韩昭远看到她残破的衫裙。一个千金大小姐,半夜三更藏身马房,衣衫不整,这……能发生什么事?
他又是大怒道:“说!你在这里做什么?”
见她望向
赵瞵,韩昭远的目光也随之转去,只见赵瞵神色古怪,身上的伤处竟然缠着她的裙布!
韩昭远脸一沉,“来人,送大小姐回房,再去找全城最好的大夫来。”
玉璞仍是坐在地上,流泪道:“求求你们不要再杀了!”
韩子圣踏步向前,故作凝重表情,“爹,有一件事,孩儿不知道该不该说。”
韩昭远道:“你这时候还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爹常说,我们老陷害姐姐,诬指她拿了兵器,可是最近我们加强巡守,我发现姐姐不只跟这个马夫卿卿我我,而且还跟他学一套奇怪的剑法呢!”
“为什么不早说?”
韩子圣自以为立了大功,洋洋得意,“爹最近为山庄的命案心烦,孩儿看姐姐只是舞剑,心想无害,等事情过去后再说。”
韩昭远在气头上,一巴掌挥了过去,“她拿剑就触了北辰派的霉头,你不制止,现在还在得意什么?果真今晚教刺客杀了你爹,你是不是准备当掌门了?”
“不是!孩儿没有这种想法啊!只是没想到他……会是刺客。”韩子圣原来计划捉奸在床,让姐姐和大娘无地自容,谁知今日告了,反倒惹怒父亲,讲完话,他讪讪地退开。
韩昭远又问道:“你半夜不睡觉,来这里练什么剑法?”
此时两名女弟子搀扶起玉璞,让她得以站立,玉璞脸色苍白,回答道:“我……爹,是女儿不对。”
韩昭远脸色严肃,“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是……我自己发明的剑法。”
“你不会武功,又怎会发明剑法?说!你是不是跟他学西蟠派的剑法?”
“爹,我没有……”玉璞倏然住口,因为她的剑法来自母亲所绘的剑图,而母亲出身西蟠派,赵瞵又是西蟠派的人……
韩昭远了然于心,“是你母亲教你的?”
“没有!”玉璞回答得斩钉截铁,随即又哭了出来,“爹,一切都是我不好,爹打我骂我都没关系,只求爹放了赵瞵大哥。”
“这个时候你还在替他求情?!”
“女儿不懂江湖事,可是……女儿知道得饶人处且饶人。”玉璞又是含泪望向赵瞵,“赵瞵大哥,也求你放了我们北辰派吧!”
即使刀剑相逼,命在旦夕,赵瞵仍是傲然地道:“我死了也会化做厉鬼,杀尽北辰派的每一个人。”
韩昭远亦是冷笑道:“好大的口气呵!我就让你做个永不超生的游魂。”他一步步走向前,眼里尽是锐利的杀气,他凝聚手掌,就要给予赵瞵致命的一击。
玉璞见状立即挣脱扶住她的女弟子,还踏不出半步,脚步一软,又跌了下去,“爹,求求您不要杀他……”
韩昭远怒目圆睁,“你还有脸说话?你们两个还不快扶小姐回房?!”
两名女弟子赶紧又扶起了玉璞,“大小姐,你受伤了,快回去休息。”说着就硬要带走她。
玉璞心痛如绞,气闷胸胀,却仍担心着赵瞵的安危,她再度转头看他,只见他两眼,直直瞪视着韩昭远,连一丝眼角余光也不留给她。
方才她为他包扎伤口时,他曾有那么一点柔光,然而此时此刻,他眼中的柔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烈焰,写的都是一个字,恨!
心好痛,泪好多,眼见父亲就要遽下杀手,玉璞立即跪下,“爹,不要……求求你不要……”
韩昭远已是气愤至极,“今日若他要杀你爹,你还会向他求情吗?”
赵瞵看也不看玉璞,哼了一声,“韩大小姐,我赵瞵某人的命不必你乞求。”
玉璞气息一滞,几乎痛晕过去,强抑住了泪,“爹,今天不管是谁要下手,我都会求情。爹,求求您……”
韩昭远嘴角一撇,“他杀了我派弟子七人,今天也想来杀你爹,这种人还不应该死吗?”
玉璞无语,两名女弟子又扶起玉璞。韩昭远走到赵瞵面前,正待出手,忽然众弟子退开一条路,纷纷唤道:“大夫人。”
刘馥兰一脸惨白,脚步匆匆,见到玉璞满脸泪痕,忙上前握住她的手,惊道:“玉璞,你怎么了?是谁狠心伤你?”
韩昭远语气平板地道:“是她自己找死!”
刘馥兰抬头怒道:“她是你的女儿啊!是你伤她的吗?”
玉璞出声道:“娘,没有,是女儿不小心……”
“那怎会吐血?”刘馥兰已是急出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