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调太粉。”
“……这幅……细节压过了整体,看上去不协调。”
“这幅也是,整体感不好,没有体积……”
我坐在桌前,一张张地翻乔亮的作业,用尽量温和的语言给出我的评价,他站在旁边,越听脸色越灰。
他年纪不大,却有广东油画村六年画工的经历,悟性和能力都不错,但因为没有系统学过美术,基础稍微薄弱,独立完成的画往往经不起推敲,而我最近做的就是帮他弥补这方面的缺点。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每给出一个评价,我都会斟酌再三,听说现在学生对负面话语的承受能力比较薄弱。以前我学画时,辛辛苦苦几个小时,老师说擦掉就擦掉、说抠掉就抠掉,交上去的作业,直接用黑色记号笔批上“垃圾”、“恶心”的评语也是常有的事,还附赠各种让你想一把火烧掉的讽刺挖苦。
当时我也没考虑什么自尊不自尊的,每一届师兄师姐都是这么过来的,一秒钟的生无可恋之后,就抹抹脸,收起小小的沮丧,闷头扑在纸上。
“这张不错,虚实处理得比之前好……嗯,总体还是进步的。”幸好最后一张还能入眼,我给出了能想到的最具鼓励性的评语,合上画本,还给乔亮。
乔亮一脸严肃地接过本子,在手里卷了两下,握成卷,受伤地问我:“姐,我是不是很没天赋?”
我笑了:“这才几天就怀疑自己?放心,你缺的不是天赋,是练习。”
“那我要是练不出来呢?我已经二十三岁了,别人在这个年纪早就能独立创作了。”
“你要是练不出来就只能给我当一辈子助手……不对,等你老到扛不动画架,我就把你炒了,换个年富力强的。”
他眨眨眼睛,朝我嘿嘿一笑:“姐你那是要找助手么?”
我瞪了他一眼:“叫你别跟李时工作室的那帮人混,学得什么乱七八糟。给我滚去干活!”
看着他一溜烟地滚回座位,我好气又好笑。
乔亮在生活上是个大而化之的人,画室地方偏僻,交通不便,他每天来回需要地铁换公交换步行,周围没有什么饭馆,每天跟着我在路口刘阿姨家的小卖部混饭吃,几个月下来,他没有为这跟我发过牢骚。对于这点,我是感激的,因为我不愿意在琐事上花费精力,如果他不能适应,我们的合作就只能结束,说到底,是他迁就了我。在这个人人讲物质谈品质的时代,这样不挑剔的人不多了。
本来刘阿姨家卖杂货不卖餐食,我经常去买个水啊面包的凑合当饭,一来二去发现她每天中午要给孙子准备午饭,便商量着搭个伙。刘阿姨见我独自一人,吃饭确实不方便,便答应了。后来又多了个乔亮,刘阿姨觉得人多费事不干了,我在两个人餐费的标准上又加了一百块钱,她才应承下来。h市的女人精明能干,即使两个人的生意也做得井井有条。每天中午十二点,两份热腾腾的饭菜准时摆上店里的小桌,偶尔大节小节还送个苹果桔子吃。
放下筷子,我拿起盘子里的苹果,咬了一口,很脆,酸的我直吸气,我问柜台后的刘阿姨:“今天什么日子啊?这么快到八月十五了?”
刘阿姨正在噼里啪啦的打算盘,头也没抬地说:“日子过得,自己生日都不记得啦。”
我愣了一下,怀疑地望向乔亮。
乔亮拿起苹果,和我的碰了一下,笑着说:“姐生日快乐。”
今天的确是我的生日。我的生日在小江的后一天,常年被忽略,跟其他三百六十四天没有区别。
见我没什么反应,乔亮说:“我听李哥的人说的,他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呢。”
听到礼物,我被勾起了兴趣,问道:“是什么?”
他咬了一口苹果,酸得呲牙咧嘴,答道:“我不能说,到时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