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小姐这么漂亮又是搞艺术的,一定谈过很多次恋爱吧?”
眼前这个叫魏子昂的男人看着我问道。他双臂交叠放在桌沿,身体向前探,肩膀微微耸起,做出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
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随口答道:“还行吧。”
这样的试探在过去一个多月里我已经经历了很多次,即使不是相亲对象,陌生人之间这样的问答总是不那么令人愉快的。
接下来他要问的我都能大概猜到,无非是“法国那么好,为什么要回来呢?”“听说法国人浪漫又开放,是真的吗?”再直接点的就会问,“你一个月能卖几幅画?能挣多少钱?能吃饱饭吗?”“打算画到什么时候呢?”
这些都还能勉强应付,最让我不能接受的是那句——“听说你是个画画的?那我家装修靠你了”。
我就不明白了,我一个画油画的跟装修有什么关系?难道我有包工头的气质?
显然我这明显敷衍的答案不能满足他的好奇心,但看我不想多谈的态度也不好继续追问,于是招呼我吃菜。
我的相亲对象都很喜欢用这招,吃东西的时候大家都低头忙活,连眼神交流都不必。
我给自己舀了碗鱼羹,浓稠的汤汁上漂着笋、蛋皮、香菇和火腿切成的丝,香气扑鼻。我从不挑食,很少嘴馋什么,但在离开h市的十年里,尤其在异国他乡饥肠辘辘时,我经常会想起过年时爷爷做得鱼羹,虽然蛋白多鱼肉少,天寒地冻里喝上一碗,浑身都冒热气。
“你们学艺术的一定学习都不好吧?”
他挺有创意,提出了一个没人问过的问题。可还不如不问。
我懒得理他。但一想他是我妈的重点推荐对象,我还是答了一句:“没你好。”
他竟然露出了“那是自然”的表情。随即他就兴致勃勃地开始讲述自己从小到大的心路历程,表明他成为一名光荣的公务员是有必然原因的,我不如他也不必自责。
我边吃边听,直到他抛出最后的问题:“我家最近正在装修,这顿我请,你送我两幅画呗。哦不对,两幅不够……四幅怎么样?嗯?”
“不怎么样。”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不愿意。”
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默默埋下了头,摸摸脸,喝口水,整理整理自己的表情,大概是我拒绝得太简单粗暴让他觉得有些尴尬。
呼……我在心里长出一口气,爽!
相信有这种经历的肯定不止我一个。从小到大,亲戚朋友一听说你会画画,见面聊三句话就开口要画。不答应吧,他们说你小气,“画幅画很难吗?”“画幅画能耽误你多少功夫?”于是,你硬着头皮应承下来,却发现怎么也画不完。几年不见的朋友,在街上偶遇,他们不会记得那年暑假借你的一块五没还,却永远能想起“你还欠我一幅画”,见一次要一次,慢慢就成了你一生还不起的债。
我碰见过太多这样口气轻飘飘的人,多到我已经不想去解释,画一幅画需要投入的时间和精力,作为职业画家,不可能有什么“随便画两笔”的作品出现,他们也不会理解。我想做的,只有——狠狠地拒绝,看到他们吃瘪的表情,我竟然会有报复的快感。真的,心里一阵暗爽涌起,连嘴角也不经意勾起一抹邪恶的弧度。这也是我在相亲里最大的乐趣。
这时,越过魏子昂的肩膀,我看见有个人正在窗外张望着冲我挥手。隔着玻璃,那个穿着紫罗兰色大衣的男人正朝着我笑,露出一口好看的大白牙,很年轻,大概跟我弟弟小江一般年纪。
可我并不认识。
因为职业关系,我对人的五官很敏感,经常会去火车站啊菜市场啊人流密集地速写,见过的稍微有特点面孔哪怕一眼扫过都会有印象,而他……应该属于让我会多看两眼的,可搜寻了一遍,我脑子里完全没有关于他的记忆。
我转头看了看我空荡荡的身后。再转回来时,窗外已经没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