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我看到了一股一闪而逝的白烟,瞬间过后,一切归于无形,剩下倒在软榻上紧闭双眼的李承乾,还有……一个白衣人。
“……是你?”我没想到。
白衣人倚在车厢上,斜眼看我,片刻满意道:“嗯,不错,身手还是那么好。”
我皱了皱眉,问:“这车里你下了毒?”
“普通的迷药而已,”他貌似无奈的叹了口气:“你还真是把我教你的都吃了。”
我撇撇嘴翻了个白眼:“我可不敢吃,怕毒死。”
没错,他是姜深,青虹门用毒最厉害的杀手。
他呵呵笑道:“你还是那么喜欢跟人对着干。”
“你不会是来找我叙旧的吧,我跟你没什么可叙的,你可去找北海,他应该也在。”我说的时候有点不安,其实很怕他们真的联手。
应该是没有恶意的,否则他不会这么明着出现在我面前,但也不能肯定,毕竟他是杀手,总是有任务的吧。
杀谁呢?
他面色如常,淡淡道:“刚叙完。”
我心往下沉了沉,面上不动声色。
“……说说你想跟我说什么吧。”
“不想知道我跟他说了什么?”他把昏迷的李承乾丢到车厢地上,自己躺到了软榻上。
我用力踢了李承乾两下,没回答,反问道:“你要杀谁?”
“唔……本来是不能说的,不过已经杀完了,就告诉你也无所谓,”他曲起一只腿,脑后枕着两只胳膊:“那个人你认识。”
我渐渐不耐烦:“你可以干脆一点说出来。”
“周吾。”他道。
我全身的鸡皮疙瘩像是都炸了开来,汗毛根根竖起。我用力闭了闭眼,试图压下狂涌的震惊,但没有成功。
“……当真?”
过了好久,我问。
“嗯。”他叹息似的回答。
听到他的回答,我猛地松了一口气。周吾那日疯狂的模样,如今历历在目,一闭上眼,便仿佛看见遍地鲜血残骸,还有呆呆闭着眼毫无生气的程禾……
我思量片刻,还是问道:“那……北海呢?”
“也死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一瞬间,我好像在他脸上看到了悲伤。
我疑惑道:“谁叫你去杀他的?”
“谁?周吾吗,还是北海?我要杀的人是周吾,北海是顺带的,不过我的雇主嘛……这我可不能说。”他笑了笑,表情恢复正常。
“那换个问题,你怎么做到的?”
“用毒啊,我研制了一种新的□□,威力很大哦。你知道突厥军队里面的瘟疫吗?”他的表情变得洋洋得意起来,像个征求表扬的小孩子。
我恍然大悟道:“那瘟疫不会是你搞出来的吧?”
他伸出一根食指,左右晃了晃,道:“是我没错,不过不是瘟疫,是毒。”
“怪不得扩散得那么快,但我军被俘士兵却一点事也没有,你把毒放在饭菜里了?”
他闭上眼,一副很惬意的样子道:“一部分人的饭菜里。”
“包括周吾和北海?”
“不,他们是我后来……”说到一半,他的声音停了,我看过去,他的呼吸已经趋于平缓——睡着了。
我知道他这是装的,不想说罢了。
算了,知道了也无甚作用,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到底是谁派他来杀周吾的,周吾又为什么会那么痛恨皇室中人,身为中原人,竟然宁肯与其他边陲小国联手使计搞垮我大唐。
回想起那日在密林,他那副狰狞的样子,心中不禁有些唏嘘。当日在圣寿寺那个轻声细语娓娓劝说的红衣少年已经不再,化作了一个被执念驱使的魔鬼,那么残忍的,要我就此失去所有视为珍贵的人,要我此生都痛苦不已,生不如死。
而我如今,也确实没什么依恋了,这世上的人和事,有许多我看不懂的,我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而活,为什么受苦,为什么忍受,这成了我回长安路上最大的困惑。回到长安之后,我该怎么办呢,我是否还有什么事情要做?我已经不再是杀手,不再漂泊,也不再寻找,只是皇城里一位过了双十年华还未出嫁的老公主。
回长安之后,父皇下旨赏赐长安城内一处繁华街巷的宅院作为公主府给我,我安然受了,却还是住在凤阳殿。
我知道这次征战我本没有功,反倒有过,但是边境一战大胜皆是由一名杀手对突厥士兵施毒造成这一说辞似乎真的不太能令人信服,而且也有损国威。泱泱大国,边境作战竟要依靠江湖中不入流的杀手?说起来是够丢人的。
凤阳殿那个总是哆哆嗦嗦的小太监葛玉不见了,问其他的宫人,一律说不知道,我也没放在心上。
姜深很不要脸地赖在了凤阳殿,反正没有了程禾,他一个杀手,飞檐走壁出入宫门一点难度也没有,我更是拦不住他,索性随他去了。
于是我就这样窝在凤阳殿里,一日一日荒度着不知为何
的日子。
君不见
春花秋月落江出
人离散
回首忘却来时路
何人堪晓
今夕何夕。
已是六月,夏日懒起,我赖在床上不想动,脑中盘桓着昨夜里缠绵不去的噩梦,躺得烦了,却无法入睡,窗外的鸟叫声便觉更烦心。
李承乾因为那个突厥良娣被废了太子之位,那女子却为他诞下了一个女儿。听说他已经不再日夜笙歌,处处留情,可到底是落寞了,碌碌无为了。
姜深依旧日日来,起初不觉得什么,后来慢慢觉得,他可能是想要对我说些什么,要告诉我些什么,因为他总是以一种饱含深意的眼神看我,一看就是一整天。可我问他时,他又不说,转过头不看我,说些他做过的那些奇毒异药,像个喋喋不休的教书先生。
“哎你知道吗,我曾做过一种毒,味道跟这个很像很想,不过这个吃了不会死,更不会七窍流血。”他嘿嘿笑着说,又拿起一颗荔枝剥开,剔透晶莹的果肉在阳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
成天来去自如也就算了,居然在我没起床的时候摸进我的卧室大吃特吃,而且一边吃还堵不住他的嘴!
“哎呀,皇宫里就是好,你说这刚几月啊,就能从南方运来的荔枝了,想当初在无垠山上的时候,可是打死也想不到能吃到这个的。诶?这个叫什么来着?”他锲而不舍地说着。
我躺在床上忍受着他的聒噪,最后终于忍不下去了,从床头不知道抓了个什么就扔了过去,被他一下接住。
出手我才发现,那是沈清啸送我的红衣小泥人,我扔出去的那个,捏的是我自己。
姜深好奇的把泥人拿到眼前,我吓得要死,还好他接住了,也不顾自己没穿好衣服,身着白色中衣跳下床,两下越过去,在他还没看清是把泥人一把抢了过去。
心道:还好还好,吓死我了。
“喂,你怎么了,脸都白了。”姜深也被我吓到了,又开始用那种满含深意的眼神看我。
这一次,那眼神里多了些探寻。
我由他看着,已不再发问,将泥人擦了擦,收回盒子里,放好。
他看着我做完这一连串的事,终于开口:“李九,你还是李九。”
我转头看着他:“这很显而易见。”
他又剥了一颗荔枝:“我的意思是,你不适合做公主,你没有这个命。”
我讥笑道:“这我知道,可我现在住在皇宫里,光明正大,这也是命。”
“可是你并不快乐。”他吐出荔枝核。
我面无表情回答他:“是,不过没关系,我从来没快乐过。”
“你有想要的人,对吗?”他一颗颗吃着荔枝,貌似不经意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