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长安城中最大的一家客栈要了间上房,刚迈进房间,我便将房门关紧,抄起桌上的水壶就着壶嘴往嘴里灌水。
那酒里不知下了什么药,喝多了水便稍稍减轻了眩晕的感觉。
我倒在床上,手里还握着那玉佩。
月亮又出来了,我借着月色打量玉佩。白璧无瑕,被心思奇巧的匠人雕刻成一条龙的样子,光泽细腻,触手温润,在月色下光华流转。只是玉身上散发的香味实在不寻常。
我将玉搁在身侧,脑中还有轻微的晕眩,渐入梦乡。
这一夜睡得极不踏实,梦里似乎把在桃花苑内脑海里掠过的碎片拼凑了起来,变得像皮影戏一般,隔着层薄薄的羊皮纸朦胧上演。
在梦中,我见到了一层层素色纱帐和模糊不清的光,纱帐内笼了床榻和书案,俱是细致精巧的雕花红木。一阵风吹来,纱帐动,人影现。
那是个六七岁的女童,她伏在案上,右手执笔在白纸上细细写着什么,边上有侍女研磨斟茶,茶盏精致,泛着晶莹剔透的色泽。
纱帐后又走过来一个人,看不清他的脸,只有身上明晃晃的黄袍看得分明。那明明就是九五之尊才能够穿在身上的龙袍!
我不知何时化作了那案前的女童,未来得及抬头看那人的脸,一把短匕首已经横在了喉间。
杀手天生的直觉让我立刻从梦中惊醒。
然而似乎晚了。
我全身僵硬地躺在床上,背后衣衫被冷汗浸透,颈上横着一柄折扇。
窗外夜色还浓,星月不见踪影。
屋内没有点灯,黑漆漆一片,鼻翼间萦绕的香气更浓。
“李九,我还不知道你会弹琴。”是他先开口,却是个完全无关紧要的话题。
拿不准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冷声道:“你制不住我的。”
他却笑了,语气越发欠扁:“以前是这样,但现在我可以。”他将折扇挪开,“有没有感觉全身动不了?”
我试了试,全身像被冻住了一样,一动不能动。提起真气又试,经脉似是阻住了,没用。
我恨声道:“沈清啸,我要杀你!”
“我知道,赵南,柳轩,还有我。”他似是一点也不担心。
“你要杀我?”我平静道。
“不杀。”
“那就把毒解了,这次我也不杀你。”我道。
“这不是毒,现下解不了。”他说罢,翻身上床,在床的里侧合衣躺下。
我惊道:“你做什么?”
“睡觉。”他显然已经闭上了眼,回答的声音很轻,简短而明显地暗示着不愿再在这件事上纠缠。
“喂,男女授受不亲啊!”
我僵直着身子叫道,身旁传来的陌生的温热气息让我有点躁动不安,况且现在我无法动弹。
他没再答话,只是身体又往内侧挪了挪,与我之间留了大约半尺的距离。
不久之后,我听见他的呼吸声渐缓,而我,短暂一梦之后,一夜再无睡眠。
梦里的场景是怎么回事?
我从小生活穷苦,被人买了卖又卖了买不知多少次才跟了一个上了年纪的老杀手。
那杀手最后也不是善终的,是被仇家追杀身中剧毒无解而亡。我将他葬在了一处春时青草茂盛,花开烂漫的小山坡。
所以我从没见过那样华丽宽阔的宫殿,没见过那样精致美丽的摆设,更不可能见到身穿龙袍的……皇上?
我才发觉,原来那黄袍人便是当今天子,他衣袍上绣着的张牙舞爪的是五爪金龙,是九五至尊之位的象征。
右手里还抓着那块玉,拇指轻轻摩挲几下,这上面刻的真的是龙。
难道不是只有皇帝才能佩戴龙吗?沈清啸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带着它招摇过市?
他是真不知道还是……他有别的身份?
天亮了,长安城开始醒过来了。
满街的小贩沿路吆喝,卖早点的,摆摊卖首饰香粉的,开店张罗的——好一幅人间繁华盛景。
我一夜未眠,闭着眼听着沈清啸下床洗漱的动静。
半晌,屋内又没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