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在海市市中心的富人区,他三岁的时候,家里仍然不富裕,住的还是郊区的破旧楼房中的一层,后来十岁的时候,爸爸的生意已经做得风生水起了,家里渐渐地成了暴发户,就搬进了这栋别墅中,比起在二环路上爸爸送给他的那栋,家里的这栋楼更大气宽敞,总共有三层,里面的装修如宫殿一般奢华。不过从那以后,他就很少看见父亲的脸了,大概是房间太多了,他从来不知道父亲在哪个房间,后来上了中学,他开始知道去父亲公司找他,却总发现一些漂亮的女秘书在对父亲谄媚地笑着,见了他也谄媚地笑着,这种笑和母亲对他的笑完全是不一样的,母亲的笑是慈爱的,而女秘书们的笑包裹着赤裸裸的欲望,眼波流转,显露无疑。
那以后,他也很少看见母亲笑了,初三的一年,母亲就癌症去世了,别墅里开始有陌生的女人出现,后来他大了,开始知道母亲是因为身体本来就弱,加上长期抑郁所以得了癌症,他就开始跟各种风骚的女人来往,也不停地甩女人,开始有了花花公子的绰号。
那天,李孝生从二环的别墅开车回到自己家,才到大门口,保姆迎过来了,将他的拖鞋从玄关处的抽屉里拿出来,给他在门口的垫子上放好,苍老的脸上堆着灿烂和蔼的笑容,像返老还童了的少女,说:“小先生可回来了。”
李孝生回应地笑笑,说:“冯妈辛苦了,您放这儿,我自己来吧。”
冯妈又笑了笑,头往客厅沙发的方向偏了偏,示意他老先生在一直在等他,就转回厨房忙去了。
他走到客厅,站在父亲的左边,说:“爸,我回来了。”就往旁边的沙发坐了,他知道父亲如果在客厅的沙发坐着等他回家,就一定有事情要谈,曾经很多次,他都是坐在这个位置上,看着背着书包刚回家的他问:“孝生,昨天来的那个阿姨怎么样?”他一概是撇着嘴沉默,然后疯狂地摇头,然后踩着彩色瓷砖的地面,哒哒地跑到楼上自己的房间,随后便是一声震天动地的摔门声。
有三五年,他们父子为数不多的谈话都是在这样短促地开始和结束的。
后来,爸爸似乎放弃了,再也不问他哪个阿姨怎么样了,等到他长大后的某一天,突然跟着爸爸的车到了一处隐蔽的高档小区,他才知道,爸爸不过是直接把人养在了外面而已。
这次,父亲也没有再问他某个阿姨怎么样,而是说:“我听清明说,你拉了公司的人替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制作寻亲节目?你玩可以,但是不要把公司当儿戏,陪着你嬉闹!”
李孝生闷着声音回道:“我再嬉闹,也不会见了年轻漂亮的姑娘就被迷得昏了头,直接带回家要登记到户口簿上,白白分去你和妈妈辛苦挣来的一半家业去!”
“你个臭小子!”李父气得顿手剁脚,连嘴唇都扯动起来,几缕发白的胡须跟着一颤一颤的。
李孝生知道他年纪大了,不敢说更过分的话来刺激他,便不再多说什么了,一直闭着嘴,低着头坐在沙发上。
李父看儿子不出声,知道他向来生气都是为了维护他母亲在家中的地位而已,尽管已经逝去,儿子都要让人们记住,他母亲才是女主人,只要不涉及他母亲的事,他的表现,对他的态度,都算得是个孝顺的儿子,所以,他缓和了语气,说:“清水国外的学业结束了,明天就回来了,你去接她吧。现在市场的竞争这么激烈,我们天娱不仅仅要面对国内的竞争,还面临着来自全球的竞争,没有国际化的管理者是不行的,当初你一定要呆在国内读大学,不出去,我知道,你是怕你一走,我把其他女人娶回来,现在,我也不跟你计较这个了,好在我和清明安排清水出去学习,她在西北大学读了市场营销和工商管理两个学位,将来会是天娱应对国际化竞争最好的管理者,也是你必须娶到的妻子,你如果要有其他心思,就早些收起那个心,免得我到时候还要做一回封建家长。”
李孝生听完了,一句话也没有,站起来就往楼上走去,走了几步听得父亲的声音在他身后继续追赶着:“宫家有公司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如果宫家撤资,我和你妈妈辛苦挣下的家业就真的会落入别人的手里了。”
李孝生的脚步顿了一顿,但他自只停了片刻,就继续上楼去了。他的房间装修得特别简单,除了一张大床,一个高大的衣柜,一个书架和书桌外,再没有多余的什么家具,看上去好像他随时都会离开这里似的,所以不需要太多的累赘。其实是妈妈走后,家对他来说就不太像家了,只有像家的地方才会让人们拿出所有的精力去装饰。后来,请了冯妈来做住家保姆,冯妈为人实在,心地和善,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叫他小先生,总是把他当成这里的主人一样尊重,把他的饮食起居照顾得很好,他才觉得家里不那么冷清了,所以,他把冯妈当半个母亲看待。
他坐在书桌前,望着窗外的那轮明月,和昨天跟流星一起看过的一样圆,一样明亮,但是终究不是昨天的月亮了。就像他从小就知道宫家有公司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他们家有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份,他注定了要娶宫清水一样。小时候懵懂不懂事,大人们拿他们俩开玩
笑,并无所谓,可是,当他长大了,有了不一样的心思,这从小的注定就代表着他必须为此做出牺牲,就成了心头的肉刺,会化脓,会留血水,会让他无比的心痛。
他躺在床上终究是无眠,爬起来,驱车到了二环路上的别墅,流星房间的灯还亮着,他关了车内所有的灯,沉入黑暗中,唯有什么都看不见的黑暗才能让此刻的他平静下来,不至于立马冲上楼去。他拿出电话来,拨通了流星的号码。
很快,电话里传来了她的声音:“孝生,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有什么要紧事吗?”
他听着她的声音,那么远又这么近,他的心跟着她的声音飘飘荡荡起来,“想你了”终究没有说出口,只说:“没什么,就是我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家里挺有钱的,从小家里就给他挑好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孩子,可是,他一直把她当好朋友一样看待,现在,他发现自己有了另外的喜欢的人,可是家里逼着他娶门当户对的女孩子,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大半夜地来问我,我觉得自己一个人的看法可能会偏颇,就想问问你的看法。”
电话那头,夏流星拿着手机迟沉默了一会儿,说:“如果站在你好朋友的角度,还是选门当户对的女孩吧,爱情总逃不过柴米油盐,只有爱情的两个人,时间长了,什么都会消磨殆尽,娶个门当户对对事业有帮助的女孩,时间再长,也还是有共同利益存在。”
他听了后突然问:“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是我那个朋友爱上的女生,他的爸爸拿很多钱来,要买你们的感情,让你离开他的儿子,你会怎么做?我是说,假设站在那个女生的角度,会怎么做。”
“如果是我呀,我就真的收下这笔钱,带着爸爸去治病。对于现在的我而言,爱情哪有面包重要啊。”
他听了,沉默良久,又怕她因为他莫名其妙的沉默看穿一切,故作潇洒地,好像真的在谈论别人的事,说:“你说我这朋友吧,什么也不缺,就缺人身自由,大半夜不睡觉,拿这种问题来烦我,我这就说他去。你早点睡吧。”
她听见电话那头不再有声音传来,于是挂了电话,似乎听见楼下有汽车开过的声音,心想,这个城市里,大半夜不睡觉的又何止一个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