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孝生把夏流星的行李带到主人房,说:“主人房给你,我只是偶尔过来住,整理一间客房出来就够了。”他打开房间里的那个高大的衣柜:“床单和被套都在这里,等下我帮你收拾下床上的灰,铺上床单就可以了,虽然没人住,但是每个月会有阿姨来打扫一次,所以,其实也不脏,你也不必搞什么大扫除。今天,作为主人,我得招待好你,不过,以后我过来,你可以当自己是主人,招待好我就行啦,这样,就当好好谢过我了吧。”
他一脸微笑地说着,他的天真善良的样子,像极了小孩子,一点也没有了当初花花公子的样子。
她刚要张嘴,他就伸手止住了她:“唉,别再说‘谢谢’了。”
她噗嗤一下,难得地,笑了,他的眼眯得更小,笑得很欢乐,这是那天载着她从学校离开后,她第一次笑。
晚上,李孝生给夏父洗完澡,守着他睡着了,就叫夏流星到小花园里坐一坐,不然,她一定又会呆坐在房间里,一直看着某个地方,神情萧索,闷在自己的世界里瞎想,他想,让她吹吹清冷的夜风,和她说说话,也许等她彻底累了,再让她去休息,就能躺下就睡着了。
院子里有浓浓的月季花味,只一闻,就让人精神倍增,感受到住在这栋小别墅的浪漫。李孝生和夏流星各自坐在一个藤条休闲吊椅上,这椅子像半个蛋壳,里面放了一个软软的坐垫,挂在一个稳固的支架上,人坐上去摇摇晃晃的,像坐秋千一样。李孝生为夏流星泡了一杯柠檬汁,递给她,故意找着话题和她聊:“你为什么对假发情有独钟呢?我那天在你的房间里看见好几顶假发。”
夏流星的眼神里有几分凄凉,不是母亲去世,父亲痴傻时的那种悲伤,而是那种对于事物感到无可奈何的凄凉,就是她说着自己遭受的一切似乎是注定的命运时的凄凉,她犹豫了片刻,摘掉了头上的假发,将头顶往李孝生微微一偏,侧过头,看着他脸上惊诧,可怖,难以置信的各种表情,说:“我小时候发生过一场事故,硫酸腐蚀了头皮,伤好了以后就这样了,只剩了一层疤,小时候总是被嘲笑,所以要靠假发来遮掩,小时候的我,其实很孤僻。”
她说完,沉默了很久,李孝生也沉默了很久,难怪他总觉得她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开朗,有时候甚至觉得她拒人于千里之外,曾经孤僻的她是怎么样一个人走过那么多岁月的?他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可能失态了,可以调整了自己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她:“是什么事故?你父亲总是念叨的那句话,跟你的伤有关吗?”
她点点头,眼睛看向很远的地方,说:“我想,也许是,只是我受伤时惊吓过度,伤好后,就不记得自己到底出了什么事故了,父亲出门是去了哪儿,我也就不知道了。”
他握住她的手,想给她一点力量,说:“万一有一天你突然记起来了呢,这样就知道你爸爸的病症在哪里了,或许你爸爸就能好了。”他怕她陷在回忆和悲伤的情绪中,便不停地找别的话题来和她说,说起大学第一次见她时候的情形,觉得她是趾高气昂目中无人,就想要捉弄她;说起自己父亲是如何白手起家挣起家业的,又如何疏忽了对他的管教,导致他在学校落了个花花公子的名声;还有说起他小时候的各种糗事,逗得她偶尔发笑,他就问她:“糗吧?真的不能再糗了。”一直说到她听得沉沉地睡去,他才安心地抱起她,放到主人房的大床上去。
主人房间里空荡荡的,阳台的窗户,白天拉开了透气,就一直开到现在,借着月光就能看清房间里的一切,他看着熟睡的她,揭开了她的假发,抚摸着触目惊心的条条崎岖的疤痕,微笑着亲吻上去,又替她把假发戴好,对睡梦中的她说:“不要怕,有我在呢。”
第二天早上,夏流星起来的时候,李孝生已经开车回去了,走之前,他把客房的被子也收拾整齐了,看着整洁得像几乎没有住过人的房间,她没想到,他原来会自己动手做这么多事。
她抱着自己大学开学时候妈妈给她买的这台电脑,用了四年,现在它已经有些老旧了,不过,这大概是她现在身上最值钱的家当了,找工作就靠它了。
打开智联招聘的网站,看了有许多培训机构招德语老师,薪水似乎不错,她于是按照网站的步骤提示,先填了一版中文版的简历,可是,当她准备把中文简历翻译成德文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脑海中所有的德语知识都消失了,她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一个音节一个单词,她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找来本科时候的德语教材,翻开第一篇课文,以为看看德文,也许它们就回来了,可是,当她看着这些字母的时候,就会恶心呕吐,感觉整个人都要窒息了。
她尝试了很多次,好几次恶心到直接晕了过去,最后,她去了医院检查,医生说,她这是受了重大打击后的心理应激反应造成的,要靠机缘才能治好。
她想不通,觉得她家的基因到底都遗传了些什么,爸爸因为打击疯傻,自己因为打击德语过敏,好吧,只能认命,大概是天要绝她之路。可是不是说,上帝关了你一扇门,就会为你开一扇窗的吗?她难道就不可以找别的工作
了吗?细想想,也有很多语言专业毕业的学长学姐去了传媒行业的,这个行业的简历也可以投。最后,挑了几个薪水看上去稍微高一点,离她现在住的地方又近的广告公司和公关公司的广告策划岗位,把简历都投了出去,然后开始在网上找资料准备突击,她才知道,这个工作加班熬夜是常事,只要进了这个圈子,累成狗是常有的事,所以薪水比起其它很多行业高些,可是,没办法,她现在需要钱,就只能拿命换钱。
大概是名扬大学的牌子果然不错,虽然专业不对口,也没有什么经验,她还是收到了好几个面试通知,每天早上起来,买了面包牛奶放客厅茶几,把父亲留在家里自顾——自从妈妈去世后,爸爸倒还好,再也没有发作过,把他当小孩子一样哄着,告诉他什么时间做什么,绝对不可以做什么,他倒也慢慢地记住了,现在,会自己洗澡,也会饿了自己找东西吃了,所以,她才敢把他一个人放家里,自己奔波在面试的路上。
后来有一家广告公司的策划总监,叫尚飞玥的,看中了夏流星的简历,约去谈了谈,当尚飞玥问到夏流星薪水的时候,她想着前面的几家报的薪水都不高,只能勉强维持她和父亲的生计,这家谈得似乎最顺畅,尚飞玥也似乎很想用她,不如赌一次,谈高一点,于是提了自己心里想要的最高价,出乎意料地,尚飞玥居然很爽快地同意了,夏流星本想再找找,或许还有更高薪水的选择,又怕拖太长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她和爸爸就要喝西北风了,于是考虑了一天,签下了这份工作。后来夏流星才知道尚飞玥同样是名扬毕业的,算是看在校友的份上,也相信自己母校的实力,所以轻易地答应了她的薪水要求,如果是去别的公司,她这样的新手,是绝对拿不到这个数的。
搞定了工作,夏流星总算了却了心中的一件大事,想到自己和爸爸不会在海市饿死了,自己真的有能力照顾爸爸了,总算对得起妈妈的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