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一早,李泽文遵循了诺言,八点就出现在京大门口。他穿着藏蓝色冬大衣从车上走下来,冲她颔首。唐宓从来没见过把大衣穿得如此帅气的男人——大衣挺括修身,双排扣扣得严严实实,看上去异常挺拔。
唐宓看了看车里,注意到李泽文的司机是暑假里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年轻女人。
她迎上去叫了一声:“李先生。”
在舅舅已经离婚的前提下,唐宓觉得自己还是没办法脸皮厚到跟着明朗一起叫他“大表哥” ,斟酌着选了“李先生”——她大致也能估计到李泽文的忙碌情况,他牺牲宝贵的时间来帮她解决麻烦,于情于理也应该礼貌点儿。
李泽文冲她微微一笑:“等很久了?”
“没有。”
两人约定的时间是早上八点半,她提前了十分钟到达校门。
李泽文环顾四周笑了笑:“我还是第一次来你们学校,你当我是客人,带我逛逛吧。”
唐宓从善如流,带着他熟悉校园,学校里人不算多,李泽文把手揣在大衣兜里,两人沿着雪后的小径慢慢散步。
“你第一次来京大?”
“是的,我高中毕业后直接去国外念了大学。”李泽文说。
唐宓点头——这种发展轨迹挺符合李家人的定位。
李泽文走得不算快,边走边询问周遭的建筑是什么,她平时来此多不多,又问她平时的习惯等。唐宓一一作答,李泽文听了倒是微微笑了:“宿舍、食堂、教室、图书馆,你过着四点一线的生活啊。”
“是的……”
“我不是说你生活单调。”李泽文摇头,“重点是你的生活太有规律,所以稍微留心,就可以轻易摸透你的作息习惯。”
“嗯……我想,是这样吧。”
李泽文说话不快,嗓音清亮,见识广博,和他谈话非常惬意。两人顺着她平日的路线观光了一圈,近两个小时后,他们最后在湖边停了下来。
两人在湖边的长椅上坐下,近处的部分湖面结了冰,远处的屋顶堆满雪,阳光从云层后出了头。北方的冬天风大而且冷,但只要有太阳照射的地方,就会暖和一些——因此这个时候,湖边还有三三两两的其他人。
北方和南方不同,南方的冬天,哪怕天气再冷,走上二十分钟大致也能让身体暖和起来,但是北方不然,在寒风里走上两小时,她只觉冷气从脖子里钻进来,浑身越来越冷。
亏得她平时勤于锻炼,身体素质尚可,还不至于彻底冷透。
她搓了搓手,轻轻缩了缩脖子。
李泽文看她:“你没戴围巾?”
她老老实实摇头:“没有,平时也不冷。”
他摘下自己的蓝色围巾递给她。
唐宓一怔,连连摇头:“不,没事的,我不冷。”
李泽文瞥她:“拿着。”
唐宓想了一想——反正她欠下的人情如此之多,又何必在乎一条围巾的温暖?
“好……谢谢。 ”
他的围巾是纯羊绒的,不算厚,柔软得好像一片云一样,带着他脖子上的温度,非常非常暖和。
她围好围巾后问李泽文:“那个,我们这样在校园里散步,真的能找到跟踪狂吗?”
“就我看来,问题不大。”李泽文轻松开口。
唐宓眨眨眼,很想问一句“真的问题不大,她可和他一起走来,什么都没发现。”
李泽文抬起下颌,示意她抬头看向四周:“你现在坐在湖边,你的正面是湖,湖中有凉亭一处,你的左右两侧是湖边,还有几把木椅,你的身后有一排桦树,桦树之后是一条林荫道,你环顾四方,然后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唐宓依盲而行,一两分钟后她回过头,看着李泽文回答道:“亭子里有一男一女,右边的长椅上有一名女生,左边的长椅上有一名男生,林荫道刚刚有人骑车过去。
“没什么可疑的?”
“啊?”唐宓呆住了,这是平常校园里最常见的一幕,“这很可疑?”
“我问你,从林荫道上骑车过去的学生是男是女?”
“对方不算高大……可能是女生,不过男生也有比较矮小的类型,”她仔仔细细想了一会儿,半晌后失败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为什么?”
“我隐约记得,骑车过去的人穿着灰色的羽绒服,帽子盖住了头发,看不出来是男是女。”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现在吹的是北风,风速不小,那人逆风骑车,风速很容易掀开他的帽子,那为什么还要把羽绒服的帽子戴上?”李泽文说,”最重要的是,从我们在湖边坐下到现在不到二十分钟,这个人已经从我们身后过去了两次。”
“两次?”她完全没注意到这等细节。
李泽文说:“所以,这人为什么会重复经过这条小路两次?”
“也许是有急事,忘带东西什么……”
“这当然是有可能的。”李泽
文说,“但如果接下来我再碰见他,我会认出他。”
唐宓只觉醍醐灌顶如梦初醒,她深吸口气:“难怪你之前说,只要仔细观察,找到可疑的人并不难。”
李泽文说:“重点是观察,而不是看。”
唐宓目不转睛地看着李泽文,对她来说是如此难解的问题,在对方看来却如此简单。她这辈子从未像此刻这般彻底拜服于某一个人,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智商上的碾压感。
这一瞬她也彻底明白,为什么舅舅对李泽文的评价如此之高。
在湖边坐的时间也不短了,李泽文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站起来,又低头看她,用目光示意她站起来。
然而唐宓还沉浸在震惊之中,表情傻乎乎的,完全没接收到他的信息。
李泽文失笑:“怎么?这么吃惊?”
唐宓仰头看着站在自己崮前的李祥文——他本来就高,此吋站起来几乎挡住了落在她身上的阳光。
她站起来,静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之前看了一本书,书里有句话说,世界上就是有那么一种人,会告诉你世界多大,天有多高……李先生,你对我来说,就是这种人。”
李泽文挑了挑眉。他没料到从来话不多的她会说出这番话,看来自己真的吓到她了。
他没解释,只伸出手去,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温言道:“好了,我们去吃饭吧。”
李泽文的意思,去唐宓平时吃饭的三食堂最好,可以方便观察,但唐宓怎么看李泽文也觉得他不适合跟自己一起挤食堂,于是选了个折中的方案——他们去了三食堂的三层。
学校三食堂的三层是专门点菜的餐厅,偌大一片场地,用数个屏风隔开了几个区域,档次还算不错,据说菜色也很多——这里是有余财的一些大学生改善生活的去处,也是老师们宴请宾客的好地方。
两人到达时,三层已经有很多人了,京大的各种会议和学术研讨会从来不缺,大部分的餐桌被参加会议的各地老师占满了,只剩下角落的两张卡座。
李泽文表示不介意后,两人落座,服务员把菜单递给李泽文。
李泽文抬头看她:“要不要点菜?”
“请你点吧。”她说,“我吃什么都好。”
李泽文点头,随口点了好几样。
服务员笑容满面地拿着菜单离开。
李泽文顺手取下了金属边框的眼镜,搁在桌子上。唐宓总算把他的眼眸看清楚了些。
李泽文目光深邃,十分锐利,被这样的眼睛看着,仿佛一切无所遁形,半点儿秘密都藏不住。
“怎么?”李泽文不动声色地一笑,问她。
“李先生,你戴眼镜……你近视吗?”唐宓说。
“度数不高,左眼一百五十和右眼两百。”
“这样。”
食堂里非常非常暖和,驱散了早上在校园里闲逛带来的一切冰冷——唐宓摘下围巾,双手奉还给了李泽文。
李泽文伸手打算接过,却被一声脆生生的“唐宓”打断。他抬头看去,是一男一女两名年轻的学生在服务员的带领下,从过道走来,到了他们座位相邻的卡座旁。和唐宓打招呼的,是其中的那名女生,然后,男生也看了过来。
男生有着自然卷的头发和俊朗的五官,他穿着件灰色的短大衣,衬得整个人很挺拔女生穿着修身的羽绒服,脖子上缠着厚厚的围巾,几乎掩住了下巴。
两人看看他,又看着唐宓,眼里的好奇根本没藏。
李泽文是何等人,自是不把这等视线放在心上,他目光略略扫过两人,也不作声,泰然自若地看着唐宓如何处理。
唐宓和两人寒暄,干瘪瘪地说:“叶一超,你们来三楼吃饭?”
“是的。”叶一超看着李泽文,又征求意见地看唐宓,“这位是?”
她依次为双方作了介绍:“这两位是我朋友,数学系的叶超和吕子怡。这位是李泽文先生。
叶一超侧目看了看李泽文,没有表情也没什么热情地说了句“哦”。
吕子怡拨了拨围巾,笑起来:“李先生,你好。”
李泽文冲两人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礼貌笑容。
叶一超回头看着唐宓:“你今天没来欧几里得俱乐部。”
此前她已经告诉叶一超今天有事,无法参加讨论会,叶一超当时没细问——此时却穷追猛打起来。
“我有点儿事情要处理。”
“什么事情?”
“是有点儿事情……”
唐宓把问题含混而过,她也知道这件事情有点儿难以解释,这一年多来,只有今天的俱乐部聚会她没有参加。
“我来贵校逛一逛,拜托了唐宓做导游。”李泽文慢悠悠开了口。
这个理由很科学很合理,叶一超抿了抿嘴,只再看了两人一眼,和吕子怡两人落座点单。
两张卡座虽然毗邻,到底也没近到可以拼桌的程度,只要不抬高音量交谈,在整个大餐
厅嘈杂的背景下,基本听不到对方的交谈,可以看作是两个独立的空间。
吃饭的时候唐宓观察着李泽文,她发现,李泽文和李知行不愧是兄弟两人,他们的习惯和动作极为相似,举止严整,一丝不苟,就算是吃饭的时候也是脊背笔直,小动作更是一概没有。
“怎么?”李泽文察觉到她的目光,微笑着开口询问。
“啊……”唐宓有些不好意思,“那个,我是觉得,你和李知行的举止还是蛮像的。”
“这是自然,我们都是在爷爷手底下长大的。”
“是这样啊。”
“父母工作忙碌,只能让长辈来照顾孩子。我爷爷为人严厉,站如松坐如钟是起码的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