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一刻,顾沾卿陪着沈挽荷行走在偌大的宫城之中。四周万籁俱静,今夜发生的种种仿若一场梦。天上月色暗淡,星光让天地间泛着深蓝,他们的影子淹没在黑邃的地面上,找不出半丝轮廓。
“这里就是太极宫吧?”走到一处宫殿之前的时候,沈挽荷突然转头,看着那巍峨的宫宇煞有兴致地道:“你每日清晨都赶着来的地方。”
“是啊,这就是太极宫,天下多少人为了进入这里,挣得头破血流。”顾沾卿望着深蓝天空下的巨柱飞甍,感慨万千。
沈挽荷轻笑了一下,回他:“人各有志,你老这么感怀人世,会很累的。”
顾沾卿也笑了一下,道了一声:“是。”
沈挽荷深吸了一口气,觉得浑身轻松许多。她转了一个身,正要离去,却听到身后的顾沾卿喊住了她:“挽荷。”
沈挽荷应了一声,有些不明所以地回头。夜色中,顾沾卿的面容模糊,只听得他淡淡地道:“挽荷,我想起还有些事没办完,得回去一趟。出了太极宫就是宫门了,你自己回去吧。”
沈挽荷“哦”了一声,没多想就转身独自离去。
“挽荷。”谁知顾沾卿再次叫住了她,那清幽的语调落在夜色中仿若玄铁击打在编钟之上,空灵又深沉:“前面的路,要你自己走了……你……一定要珍重。”
“我知道了。”沈挽荷只当他今夜受了惊吓,对自己担心过度,随便回了一句,就转身走了。
她不知,在那深幽的夜色中,对方一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直到再也看不到她远去的踪影,才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开。
这场劫难得以尘埃落定使沈挽荷的心情大好,走路的步子都快了不少。阊阖门近在眼前,门口横着不少还未来得及清理的尸体,大门不知为何已经开了半扇。从门中看去,铜驼街宽敞深远,望不到尽头。她记得当年,也是在晚上,她就是在这条街上撞上了顾沾卿的马车。那夜下着绵密的雨,顾沾卿撑着一把油纸伞,踏着雨水走近满身是血的她。那一夜,他……
一件微不足道的事猛然跳入她的心间,却如惊雷般劈得她神魂具震。那夜,顾沾卿穿了一件白底墨绿纹的衣服……
今夜,他所穿的衣服不正是那一件!那件下摆沾着她的血,没有办法洗掉,所以再也没有穿过的衣服。今天这种日子,他为什么要穿这样一件衣服?
“挽荷,好好吃饭。”
“挽荷,前面的路,要你自己走了……你……一定要珍重……”这两句微不足道的临别赠言,如今像梦魇一般在她脑中不断回荡,如何都挥之不去。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在心头,她立马转身,朝着太极宫的方向拼命奔去。
他的话明明暗藏深意,他的语气到处浸染着离殇,怎么刚才她就没有发现,怎么她就那么轻易地转了身,没心没肺地离开了他?
他到底要做什么,他顾沾卿到底想做什么?
为什么,这辈子,他就不能少推开她一次,少让她懊悔一次?
沈挽荷拼了命地狂奔在宫阙之间的过道里,太极宫前早已没了他的身影,他会去哪里?这偌大的皇宫,她根本就不熟悉,她要怎么办?
夜风吹散了发丝,沈挽荷终于停歇了下来,茫然地环顾着四周。她在发抖,她的唇在抖,她的心亦在抖,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一般。
“什么人!?”
突然一声爆喝传入耳中,沈挽荷慌张地将目光转向声音发出的方向。
“霍统领!”看到来人竟是一身铠甲的霍北齐,沈挽荷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扑向了他。
“你,你不是……”提着灯笼的霍统领一眼就认出了她,毕竟是刚刚才一同经历过生死,他原本冷厉的脸立马柔和了下来。
“顾沾卿,有没有,你有没有看到他?!”沈挽荷揪着对方的军服,毫无仪态地逼问。
“顾沾卿……哦,你是说丞相大人啊。我……”霍统领似乎被她的模样给惊到了,说话间神情有些尴尬,“刚才是见到他了。”
“他往哪儿去了,干什么去了?”听到答案是肯定的,沈挽荷的脸上脸上露出了希冀的神色。
“干什么去,在下可不敢问,不过当时大人是朝北面去的。我还纳闷了,他去北面干什么?”
霍北齐轻飘飘的几句话,落在沈挽荷心里却如同泰山压顶。她茫然地放开了霍北齐,接着也不道别,就那么疯了一般地跑出去。
北面,这么晚了,他不回家,一个人去北面做什么?她真是傻了,才会相信他刚才的托辞。皇宫北面有什么?华林园?不,不,大半夜,他肯定不会去逛花园。那么再北面呢?是大夏门。他要出城?可是城外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座邙山。
在夜风中狂奔了许久,沈挽荷终于出了宫,并穿过了华林园。凭着大夏门城楼之上那两盏悠悠荡荡的灯,她最终来到了城门底下。
眼前两个睡眼朦胧的守门人正歪在一处打瞌睡,她火急火燎地冲了上去:“两位,刚才可有人从这道门里过去?”
“哎,我说你谁啊,大半夜的。快……”那守门人正要大喊,却被沈挽荷扼住了喉咙。另一个守门人想要跑走,可脚没有跨出两步,被她用长剑一击,瞬间昏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