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子时,星光逐渐暗淡月色却转浓,寒月倒映在黑沉的水面上反射出粼粼银光。那水光夹杂着月光,将桥上浅眠之人的脸照得苍白而了无生气。沈挽荷依旧蜷曲着斜靠在石桥的栏杆上,用睡眠抵挡着悲伤与酸楚。只是她睡得不够深,不够深到能够抹杀掉所有的负面情绪,因此即使是睡着她的眉宇间依然难以舒展。
夜风带着雾气穿梭在屋舍道路间,空茫穹宇下的大地愈发地深沉而宁静。突地,沈挽荷的眉头更为紧皱,似乎是本能的,她迅速伸出右手摸向地面找她的剑,却发现那里空空如也。她心中大骇,急速睁开双目,迫使自己看清眼前的景物。让她做出这一连串不寻常举动的是一股杀气,一股即使是在睡梦中都难以忽略的浓烈杀气。她虽然已经淡出江湖,三年来都远离杀戮,但作为一名训练有素的剑客,对于危险的警觉性还是高于常人。
她屏住呼吸,看着眼前的景物由模糊变得清晰。只是这种清晰是慑人的,如果可以选择她宁可它不要清晰得那么快,至少给她一个反应的时间。
只是天不遂人愿,在那极短的时间中,她就看清了眼前的景象。距她五步之内的对面栏杆上站立着一个人,那人身穿塑身衣头戴宽边斗笠,漆黑的长斗篷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他若一株苍松般稳稳地立在那里,手里握着一柄崭亮的长剑。让她惊诧的还不止如此,刚才睁眼的刹那,有一道光从桥边的长廊下射出。此时她转睛而望,当真看到另一把泛着冷光的宝剑,而宝剑的主人正潜伏在长廊内。她继而抬首向上望去,第三个作黑衣长斗篷打扮的人正巍然立于明月之下屋檐之上,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这三个人的眉目皆隐藏在斗笠的黑影中,但光凭这普天盖地的杀气也不难猜测到斗笠之下的脸庞该是如何的冷毅无情。
他们悄然地接近沈挽荷,自然是要取其性命。方才她若不是及时惊醒,此刻必定早已入到九泉之下。能够这么耐心地观察猎物,并伺机寻找机会一击击毙,这是顶尖杀手的套路。他们不动则已,动则刀锋必然见血。只是沈挽荷实在不解,到底是谁要动用这样的高手来送她归西。不要说这几年她一直在顾府深居简出,与世无争,就算是在天鹰阁的日子,她也忙着练剑很少在江湖走动,她想不起来自己跟谁结下过血海深仇。
这方疑惑不解,那方却不再等待,站在桥栏上的那名杀手轻转右腕暴起一圈浓烈的剑气,接着他足尖轻点,以风驰电掣之速攻向了沈挽荷。沈挽荷心下大骇,知自己今日恐怕难逃一劫。她此时手无寸铁,只得先狼狈地在地上翻滚几圈,以躲开连环的杀招。黑衣人自然不会罢休,他看准时机后再次刺出手中长剑。沈挽荷终究在刀光剑影下长大,一招过后,她已经压下心头的杂乱情绪,专心应战。那带着森森剑气的剑尖划破凝滞的空气,刺向沈挽荷腰腹。
“呛”的一声,竟是长剑擦过石板所发出的声音,剑锋并没有如意料当中那般刺中她的身体。黑衣人看得清楚,眼前的女子在快被剑刺中的瞬间,以手撑地,惊掠而起。电光间他竟然没有时间收回长剑,只能任由它继续朝着原方向刺空。黑衣人额头一凸,心下懊恼顿生。竟不知该名女子有如此身手,难怪要一同惊动他们三人。
沈挽荷站起后,借力向后退避,身形若展翅之鸟。黑衣人负剑于后,紧跟而上。沈挽荷在桥边的一块空地上停下,转过身去,双掌运气,于胸前回旋一遭后猛然大开,此乃应战之意。黑衣人微眯起眼睛,冷哼出声。在短短的时间内,她居然将原本的追杀变成了一场对决。这个手无寸铁的女子不但身法不凡,胆魄也过人。可惜他今天是来杀伐领赏的,就算猎物再奇特都改变不了被猎杀的命运。
黑衣人不再迟疑,脚下生风,横剑于前,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向前攻去。
洛阳城外城之内,七里桥畔有座幽深的宅院,听附近的居民说,此宅院的主人乃一位腰缠万贯的巨贾,由三年前搬至此处。你若是想再打听地仔细一点,他们便会绘声绘色地告诉你,那位富商具备一切富人所拥有的骄奢淫逸特质,他搬进去后,大兴土木,将原本不小的林家祖宅扩充到现在这般令人咋舌的规模。那位富商性格孤僻,不爱和周围邻居打交道,搬过来三年,谁都没见过他的真面目。那宅院终日大门紧闭,连个蚂蚱都跳不进去。不过让大伙儿感兴趣的并非这位富商本人,而是宅院里住着的那位天仙似的女子。
有人说那女子是富商的女儿,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皆通,且早已和内城的某位王孙公子定下婚约。也有人说,那女子是富商的小老婆,富商金屋藏娇,怕大老婆发现,所以才这般小心谨慎。事实上真正见过这位女子的唯有刘孟才一人,刘孟才何人?他乃方圆十里内有名的穷酸书生。那日傍晚酸秀才从大宅后门的小路上走过,看到一顶华丽的轿子停在那里,他这辈子困穷潦倒哪里见过如此做工精巧之物,自然要看个仔细。正当他暗自发誓等他中了科举后也要弄一个一模一样的轿子过把瘾之际,居然看到一个惊世绝艳的女子从轿子里出来。他想上前再看得清楚些,却惧怕于那两个身材高大的护卫,只好作罢。那日之后,关于宅子的各种谣言就传
开了。时不时地有人假借各种名头,在院子外面东张西望,以求窥探到里面的些许情况。
其实这座宅子的主人,并非是什么富商,而是一位二十刚出头的女子,也就是酸秀才看到的那位仙女。她既不是富商的女儿,也不是富商的小老婆。她是天鹰阁之主,司空霏雅。三年前,司空霏雅初任掌门,为巩固势力将天鹰阁总部由相州牵至都城洛阳。
寅时,乌云闭月,雾霭渐重。整座恢宏又不失雅致的宅院静谧地隐在夜色下,任由沉沉白雾萦绕。
一片漆黑中,但听得吱呀一声,原是南边一座飞甍翘角的木楼被打开了一扇窗户。由窗户□□出的烛光,将楼下的水榭竹木照得影影绰绰,水中的鱼儿仿佛被突然的灯光所惊,不安地翻腾了几下。沿着光线往回看,一个穿着浅紫色衣衫的女子慵懒地斜倚在窗户边。她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靥,左手随意地搁在一尘不染的窗台之上,像是在欣赏夜景,又像是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中。屋内灯火通明,屋外昏暗黑沉,她娉婷地立于明暗的交界处,如一张绝世美人图般,惊艳了破晓前的神州大地。
又是吱呀一声,这次是屋内的木门被打开的声音。司空霏雅脸上的笑容在听到这个声响后变得更为明妍绚烂,她压下心头的喜悦与悸动,强作淡然地回首。
映入眼帘的果真就是那个令她魂牵梦萦,相思成灾之人。
烛火中,柳墨隐欣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对着司空霏雅微微一笑,接着缓步到屋子正中央。
司空霏雅突见思慕之人,一时竟望地痴了,全然忘记了其它,直至跟着柳墨隐进来的婢子机灵地咳嗽几声以提醒自家主子,她才注意到自己的失仪。
“两个月不见,先生近来可好?”司空霏雅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用一种柔情万千又不失关切的语气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