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日出东方之时,阳光从两座山峰间交会而出。清风与树叶为歌,鸟鸣与流水和乐。沿着一条爬满青苔的松香小径一路往上,便是一座年久失修的古道观。道观的别院中,一棵大楠树占据了半边天空,楠树下放置着一张石桌和几把石凳。此时,凳上坐着两个人。一位是匆忙从洛阳赶来赴约的柳墨隐,而另一位,则是北武林的武林盟主,柯丞简。柯丞简穿着一件紫衫,外罩黑色薄纱,头上戴着金冠,他身材挺拔,目光炯炯有神,颇有盟主之风。
“先生远道而来,不如先喝杯酒,去去风尘。”柯丞简拿起一个青瓷杯,倒满八分,送到柳墨隐面前。
柳墨隐接过杯子一饮而尽,赞道:“好酒。”
“呵呵,多谢先生能够赏脸前来,柯某感激不尽。你并非武林中人,我原本还在担心你不愿意赴约。”柯丞简一个多月前曾邀柳墨隐到泰山月观峰一见,他虽为武林盟主可也只能管武林中事,像柳墨隐这样在江湖上有名望但并非属于江湖的人,实在让他有些棘手。故而他的信中才难得的言辞恳切,句句谦诚。
柳墨隐摇了摇头,脸带歉意道:“柯盟主你言重了,此事我还得向你致歉。原本约定在初一,我却到了今日才来赴约,实在是惭愧之极。”
柳墨隐和柯丞简有过数面之缘,他倒是很敬重这位浩气凛然,做事一向秉公执法的柯盟主。想来北武林若是没有他坐镇,或许也会像南武林一样争斗不休。柯盟主突然派人传来书信约他相见,他便知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他虽不爱管闲事,但也不是麻木不仁之人。
“无妨,这几日倒是没有出什么乱子。对了,先生回信说被急事给绊住了,不知是何事,若是有为难的地方,不妨直说,看柯某有没有能够帮忙的地方。”
柳墨隐苦笑一下,说道:“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劳盟主挂心。盟主约我来,恐怕是有什么棘手的事吧。”
柯丞简听完他的问话,不由又想起这段时间江湖上发生的乱事,心中开始愁闷起来。他先是叹了口气,继而用一种苍老的口气说道:“武林中出了两件大事。”
柯丞简从石凳上缓缓站起,然后抚了抚灰白的长须,微眯起眼继续说道:“这一年来各大门派中相继有人莫名失踪,且失踪的皆是武功高强之人。比如江湖十大高手之一吕慕寒,玄音教的三长老谷筱琴,峨眉派两仪道长,青城派大弟子亦阳,炼香寺掌门叶熙。开始的时候我以为是个案,没有多加注意,你也知道江湖人士大都性格豪迈又爱云游四海,突然消失一两个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直至不见的人越来越多,上个月连我的师兄秦颂都没能幸免于难。”
柳墨隐听完后,眉头也跟着紧锁了起来。
“这算一件棘手之事,至于另外一件事,正是我约见先生的原因。”
“不知是何事,莫非与我有关?”柳墨隐急问。
“哦,这倒不是,我约先生来只是想请教一些事情。先生可曾听说过有什么药能迷惑人的心智,继而为施药者所控制的?”柯丞简紧握双拳,神情满是疑虑和期待。他知天大地大若是眼前之人都无法揭开他的疑虑,那他就真的只能等待时间给他答复了。
柳墨隐思索了片刻,摇着头说:“不曾。要知人的一切思想情绪皆受脑袋所支配,而人脑是人体最复杂之处。我想再高明的丹药也不可能控制一个人,最多把人弄得神经错乱罢了。”
柯丞简听完,点头怅然道:“也对,世上要真有这么可怕的药,江山都应该早已易主了。”
“柯盟主为何作此一问?”柳墨隐好奇地问。
“这事就要牵扯到南武林了。哦,我忘了先生不理江湖纷扰,想来也不会知道南武林的情况。”
柳墨隐微微一摇头,以表示自己并未耳闻。
柯丞简见他的回答不出所料,叹了口气,解释道:“北武林虽然出了许多离奇之事,但和南武林比起来实在是再太平不过。这一半年,南武林近百家大小门派,有三分之一在半夜间被灭门。灭门者丧心病狂,连厨子仆役乃至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都不放过。对了,我让清皓去打探过消息。清皓?”
“是,爹。”此时守在不远处的柯青皓,听到父亲召唤,即刻快步走到石桌边。
“你跟易云先生描述一下你在江南以及苗疆的所见所闻吧。”
“是。”柯清皓低头抱剑领命,待他抬头之时,脸上流露着的是年轻人所特有的自傲。
“两个月前,我奉爹之命,去南武林查探。第一个去的就是郑家堡,堡主郑关岳与我爹是旧识,我便在他那里小住了几日,同时问了些南武林的事。没想到他对这事也是一无所知,我无奈只好离开再去别处打探。只是”柯清皓停住话语,脸色渐渐变得阴晴不定且布满恐惧,仿佛正在回忆一件十分可怖之事。
“那日我离开郑家堡,一切都是那么得平静正常。只是我如何也想不到,第二日清晨居然会接到郑家堡被灭门的消息。我得知这个消息后震诧不已,赶紧带领手下往回赶。那个情形,简直就是修罗场。
飞溅的血染红了白墙,郑家堡里的人零散地倒在过道上,水井边,牙床上,甚至连未满月的小公子都没能幸免于难。那些人死状都奇惨无比,脑浆肚肠流了一地。一夜之间,一切都发生在一夜之间,丝毫没有预兆。”柯清皓说完,开始观察柳墨隐。却见他面无表情,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心中不由有些失望。
他原本想故意吓吓他,看他惊慌失措的样子,谁知他半点反应都没有。柯清皓性格直爽,压根没有去想柳墨隐行医多年,整天都和阎王打交道,这样的血腥场面对他来说早已司空见惯。他虽然和柳墨隐只见过一面,但那一面已经足够让他颜面扫地。为什么,眼前这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郎中,却比他这个武林盟主之子更受武林人士的尊重?就连他最喜欢的柔妹,都整天易云先生易云先生地喊个不停。且看他在听到这样骇人的消息后依然面不改色,足见是个城府极深且毫无同情心之人,所有的人不过是被他温良的外表欺骗了而已。他这样想着,心中对柳墨隐的成见越来越深,想到最后他干脆用极度鄙夷与不屑的眼神上下打量起柳墨隐。然见柳墨隐依然没有任何反应,干脆调笑道:“话说柳大夫果真是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听到如此惨烈的消息,居然丝毫都不为所动,实在令小可汗颜呢。”
“皓儿,不得无礼。”柯丞简先是瞧见到自己的儿子肆无忌惮地打量柳墨隐,想要使个眼色暗示他一下。谁知儿子反应如此之快,在接收到他的眼神之前,已经出了下手,他赶紧气急败坏地喝止。
“不碍事。”柳墨隐淡淡地回。
“先生见笑,是我教子无方。”柯丞简老来得子,自是非同一般的宠爱,谁知却令柯清皓越发地目中无人,心胸狭隘。他为此事一直头痛不已,今天儿子这样的行为简直让他怒不可遏,恨不得当场抓起来毒打一顿。
“盟主言重,小事一桩。况且方才我没有对死者表现出该有的哀悼,确实不该。”柳墨隐依旧是淡淡地回道。
“哼,还不向易云先生赔罪。”柯丞简瞪着幼子怒斥道。
“我,我做错什么啦?”柯清皓心绪更加不平了,他不就是不屑地瞪了那人几眼外加嘲讽了一句而已,用得着这样吉言令色吗?他活了十八年,都没这样吃瘪过。他不明白,这个人不过懂点破医术救过几个武林人士,为什么他爹一口一个先生,恭敬地像见了祖师爷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