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穹宇空茫,弦月泠泠,唯有数点孤星泛着冷辉。丑时三分,洛阳东城区的大片屋舍皆门户紧闭,寂然地隐于黑夜中。
“嗙嗙嗙。”一阵老木门的敲击声突然在清水街响起,在这静谧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的突兀。被敲响的是东大街徳莘堂李掌柜家的门,曹掌柜年近六十,一直经营着自家的药铺,他为人良善可亲乐善好施,在街坊领居中有口皆碑。
“嗙嗙嗙。”两开的黑色木门又被重重地敲了三下,屋里的人似是听到了声音,点燃烛火准备起来看个究竟。
“嗙嗙嗙。”敲门声愈渐响亮急促,似传递着敲门者焦虑的心境。
“谁呀,来啦,来啦,莫要催促不休。”门内传来一个老者低哑的声音,声音中透着被半夜惊醒所产生的烦躁和火气。
接着门后又传来下木栓的声音,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小半扇。来人正是徳莘堂的曹掌柜,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身子,放在门后的手则是紧紧地握住门闩以防不测。
“你是?”曹掌柜凭借着微弱的星光打量起门前之人。夜风中,柳墨隐立于小巷之上,由于光线过于昏暗,整张脸只能看到大致的轮廓。
“曹掌柜,是我,柳墨隐。”他紧了紧肩上的带子,又看了眼小巷的尽头,确定没有动静后,压低声音说道。
曹掌柜脑中回想了一些事情,又将门口之人的声音和身形与记忆中的人比对一番,了然道:“哦,是柳大夫啊。”
柳墨隐两年前独自去西域游历,回程的路上由于盘缠不继,在洛阳东大街的徳莘堂做过一段时间的坐堂大夫,而李牧李大夫也是那段时间结识的。柳墨隐在洛阳只停留过数次,认识的人屈指可数,所以当日丁一杉让他往东走,他也只能想到曹掌柜。只是他与对方交情不深,又许久未见,柳墨隐倒不是没想过曹掌柜会袖手旁观。
“柳大夫,你这是?”曹掌柜奇道。他不知这人怎会深更半夜出现在自家门口,那年一别之后他们便再无联络。他倒是很欣赏柳大夫的医术,也曾多次向店里的伙计说要一直有这样的大夫坐堂,自家铺子一定生意欣荣。只是曹掌柜阅人无数,他当然知道这样的人绝非池中之物,哪里能真的将岁月蹉跎在一间小药铺里面,所以他后来也没有怎么挽留对方。
“曹掌柜可否收留我一夜,我明日一早就会离去。”柳墨隐诚恳地问道,黑夜中他那明若宝石般的眼睛显得分外深邃,有神却不咄咄逼人。
曹掌柜心中飞快地盘算了一番,料想他深夜前来必定是有难事,眼光一闪说道:“先进来再说。”
柳墨隐跟着曹掌柜进了门,由于刚才出来得匆忙,里面并未燃灯,一眼望去尽是黑茫。曹掌柜走在前面带路,凭借着对自己宅院的熟知倒也并没有磕磕碰碰。两人一前一后步入内室,曹掌柜摸索着找到一个火折子,然后点燃一盏油灯。油灯微弱的火星,顿时将周遭的景物照得明明暗暗,影影绰绰。
曹掌柜点完灯,放下火折子回头瞧向那位不速之客。灯火下,柳墨隐一袭青衫,背着一个牛皮包裹的药箱,神情似有些疲于奔命而产生的倦怠,却不损他的丰神俊秀。
“柳大夫,你的事我本不该问。但你既然找到了我,我就不得不弄个明白了。你这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吗,为何半夜赶路?若不是你我有些交情,陌生人看去还以为你亡命天涯呢。”曹掌柜不待和他寒暄几句便急急发问。他与柳墨隐虽说共处过一段时间,但他们一个掌柜一个大夫,却算不得知己良朋。三更半夜,他能这样让对方进门,完全出于良善的本性,却也已是他的极限。这人为何会突然找上自己,他当然要问个清楚,否则真要给他惹来莫大的麻烦,他奉陪得起,他的一家老小可奉陪不起。
柳墨隐咀嚼了一下他的话,自嘲地回道:“亡命天涯,可不就是嘛?”
曹掌柜听他这样回,心中先是一惊,急问:“你莫不是做了什么烧杀抢掠违反律令的事,在四处躲避吧?”曹掌柜说完这话,仔细打量起柳墨隐,见他脸上除了有着些许疲色倒无慌张与惊恐,且以自己对他的了解,他万万不会是作奸犯科之人,因此立马否定道,“不像。”
柳墨隐不置可否,只是对着他无奈地笑了笑,接着将肩上的箱子卸下来放于桌上。
“那你,可是错手治死了什么人,遭到那人家属的四处追杀?也不应该。”曹掌柜思绪飞快,再次试探地问道,只是话到一半他又否定掉自己的想法。他曾亲眼目睹柳大夫半月内治好过一个老人六十年不愈的头风病,要知那种病病在人体经络穴位最庞杂的脑中,起因千奇百怪又受个人情绪影响,看似小病实则复杂多变经久难愈。要说柳大夫是庸医,那么街头巷尾的那些郎中又该情何以堪?
柳墨隐苦笑道:“此事说来话长,我还是简明扼要地说比较好。是一个权贵看中我的医术,想让我帮他做些伤天害理的事,我没答应,他就把我拘禁起来。我趁今夜守卫松懈偷溜了出来,这段时间恐怕会有人假借各种名义来搜查,曹掌柜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就好。”柳墨隐说完这话,走到曹掌柜面前做了个长
揖,道:“多谢曹掌柜出手相救,今夜我本不该来此,只是现下城门未开,我又无处可去,放眼整个洛阳也只有曹掌柜能帮我躲过这一劫,遂冒昧前来。曹掌柜请放心,天一亮我就会离开,定不给你惹出事端。”
“哼,岂有此理。”曹掌柜冷哼一声,左掌狠狠地拍向身侧的木桌,“砰”地一声桌面微震,连带着桌上的油灯也跟着颤动起来。
“这些个权贵,平日里为非作歹,欺压百姓也就罢了,背地里还要弄些个肮脏龌龊的事叫人恶心。柳大夫无需担忧,你的人品我岂能不知,这个忙我帮定了。”曹掌柜天生嫉恶如仇,加上大半辈子开药铺没少受权贵的欺压,现如今见到柳墨隐的样子,不由地又忆起当年自己初来洛阳开店时举目无亲备受欺凌的事情,心中积累的辛酸泪顷刻间化为无名火。
“曹掌柜,大恩不言谢,柳墨隐虽一介布衣身无长物,但起码还有一技之长,他日你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绝不推辞。”
“柳大夫客气,我曹非帮人从不讲条件。”曹掌柜爽脆地说道。
正当两人交谈之际,外面突然传出动静,曹掌柜先是一惊,接着罢了罢手示意柳墨隐不要轻举妄动,自己则是走出门去察看。
曹掌柜看得真切,自家墙外惊现一丝火光,照亮了墙头的那颗柳树。他屏住呼吸仔细听,似乎还能发现隔壁传出的零碎的脚步声,以及邻居老张惊恐的回话声。曹掌柜微皱起眉,双手握成拳又缓缓放开,抬步往屋内走去。
“不好,柳大夫,怕是他们查过来了,你立即跟我来。”曹掌柜关了门,不由分说地抓起柳墨隐的手腕,将他拉向里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