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府中一场喜事变作丧事的惨剧,连带各色消息流言,一日之内传遍了整个京城,成为大街小巷人们茶余饭后议论的新鲜谈资。
孟丽君虽不曾亲身莅临皇甫府喜筵,此事到底于她干系重大,早就遣了段明在暗处打探消息。而林修贤知道事情闹大,郦丞相无论如何也难以置身事外了,因此当晚一出皇甫府便急急赶到丞相府邸,将所知一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孟丽君听罢心中不觉既惊且喜,复有几分担忧。喜的自然是不必自己再施计谋,这门子讨厌的亲事便已消于无形,省却了一番手脚周折,从此自己便是名正言顺的自由之身,再也不必为这桩婚约烦恼了;惊的是公主待自己之情,竟然到了如此地步,当真令人意想不到;担忧的则是此事既已闹得众人皆知,太后面前少不得要有一个交代,而爹爹含怒而去,他的身子不比往昔,也不知经不经受得住这般刺激?
次日一早听到皇甫老夫人的死讯,以及坊间所传老夫人乃是气得吐血而亡的流言,孟丽君又是一惊,心底倒颇有几分纳罕:若说皇甫老夫人乃是为公主所逼而气得吐血身亡,那是说不过去的。昨日婚宴上,爹爹便已明白指出,老夫人早有翻脸退婚的盘算,公主的所作所为,恰好给了她一个顺水推舟的藉口,因此才会利索爽快地接下公主旨意。这般行止才合这位老夫人的一贯脾性,怎么一夜之间竟会吐血亡故了?难道其中另有甚么隐情不成?孟丽君百思不得其解,便也不去多想。虽然一向颇为反感皇甫老夫人的诸般作为,念及与皇甫少华到底师生一场,以及两府的“表亲”关系,遂命了总管梁成,亲携上等祭礼前去皇甫府代祭。
又唤来段明,命他暗中打听孟士元的消息,不可泄露了行迹。得知爹爹离开皇甫府后暂歇于东平门外迎福客栈,如今正打算在城西某处买下一座小院,作为栖身之所,稍稍放下心来,看来爹爹身子并无妨碍。自然明白他将住处选在城西,乃是因为靠近自己相府的缘故。
等了一日,不闻宫内宣召。苏映雪不免有些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几番提醒孟丽君进宫查探动静。孟丽君却如没事人一般泰然处之,她心知公主胆敢如此不管不顾地在人前胡闹,必是已下定了破釜沉舟的决心,此事自然会惹得太后震怒,而皇帝熟知□□,必会从旁替自己求情……然而结果究竟会如何,却是难以预料了。只是此事从头至尾,自己实无错处,宫中既无旨意宣召,自是一动不如一静、静观其变的好。
当日夜里,夫妇二人才刚躺下,便听阁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管家梁成的声音问外间丫鬟道:“老爷歇下了么?”孟丽君翻身坐起,隔窗沉声道:“甚么事?”梁成忙回禀道:“老爷,权公公来传太后口谕,现在敏事堂立等老爷呢!”
孟丽君不觉微微一惊,道:“好。知道了。”苏映雪也已起身,一面自己披上暖袄,一面唤丫鬟进来点上蜡烛,担忧道:“莫非还是为了公主之事?”孟丽君穿上紫袍,系上玉带,套上朝靴,脑中已转过七、八个念头:权昌是大内总管太监,又是皇帝的心腹之人,这个辰光他亲自前来,通传太后口谕,看来宫里应是出了大事,也不知究竟是否为了公主之事?若是真为此事,只怕其中又生变数。心底颇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匆匆赶到敏事堂。权昌南面而立,见她进来,眼光中闪过一丝焦虑关切之色,口内道:“传太后千岁懿旨:着郦君玉立刻进宫陛见。”孟丽君跪下道:“臣郦君玉领旨。”起身问道:“权公公,这是怎么一回……”
不待权昌开口,旁边一人接口道:“郦丞相不必多问,太后吩咐不让咱家多话。这便请罢!”孟丽君目光转去,认得那人是宁寿宫的大太监施秉林,乃是大内的副总管太监,心底登时一跳,暗道:“难道当真出了甚么大事不成?”权施二人皆是宫中要人,两人联袂前来宣旨,又不令自己得知详情,显非吉兆。
一行人快马加鞭赶回宫中。一个小太监骑术略逊,拉后了几步,权昌回头道:“大伙儿都快些儿,太后千岁和万岁爷在潇霞宫里立等相爷回话呢。”孟丽君心中一暖,知是权昌甘冒抗旨的风险,有意说与自己听的。潇霞宫乃是安平公主的寝宫,如此说来果真还是为了公主之事。孟丽君倒略略松了一口气,太后千岁是明理之人,纵然责怪下来,自己仍有辩驳的余地。
到了潇霞宫,权施二人进殿复旨通报,孟丽君从马上下来,正了正衣冠,举步入内。只见太后坐在暖榻上,正自垂泪,皇帝在一旁柔声劝慰,见她进来,微微点头示意。
孟丽君上前大礼参拜道:“臣郦君玉见过太后、皇上。”太后抬起头,拭去面上泪痕,也不宣她平身,开口便道:“郦卿,你和平儿究竟是怎地一回事?你已是有妻室的人了,难道还有甚么非分之想不成?”语气甚是严厉,责备之意显而易见。只因面前之人是孟丽君,她才口气稍缓,若换作另外一个人,她早已大声斥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