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这工人……”任宇微微一噎,“又是雇的假的?”
周若安懒洋洋翻出根烟:“真的,最真不过了,不然怎么能糊弄得了周家老二。”
他衔着烟各个口袋找打火机,含混的口齿像没煎熟的荷包蛋,又散又黏,拖拖拽拽的,“我确实拜托了靳老爷子帮我借人,但只让他帮我借一天。一天的工期加加班就能赶回来,靳老爷子不至于为难临市的电子厂,人家也算还了老主顾以前的人情。”
“一天?”任宇竖起一根手指,“一天有什么用啊?”
周若安未接话茬,他在身上没翻到打火机,转头问自己上任不久的助理:“有火吗?”
“没……没有。”
周若安笑着也竖起一根手指,不过是中指:“你在办公室四年,领导点烟你没火?”
任宇有点讪讪的:“周总不抽烟,我就没养成带打火机的习惯。”
“去借吧。”周若安指向停在路对面的一辆家用车,“朝他借。”
任宇顺着周若安的手指看过去,那辆家用车的驾驶位落了一半的窗子,偶尔会有夹着烟的手探出来弹烟灰,缭绕的烟雾叠在半张冷硬的脸上,眉眼模糊,总之是不好相与的样子。
“他就是你请来的‘恶人’?”任宇问。
周若安双齿一落,狠狠咬着烟蒂:“一条凶犬而已。”他摸了一把贴在颈边的创可贴,“总归有点价值。”
任宇去借火机,挺客气,那张精英脸上笑容不少,周若安坐在这边的车里骂:“见人下菜碟也就罢了,还他妈见狗下菜碟。”
他用借回来的火机点了烟,也放下了半个窗子透气。
对面车里的人隔路看了过来,周若安咬着烟不客气地回视,一扬手,将手里的打火机扔进了路边的垃圾箱。
对面那张冷淡的脸忽然漾出了一丝笑意,双指一并,慢慢放在脖子上,轻轻压了压。
周若安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创可贴,瞬间变了脸。四目之间,只有在柏油路上流窜的冷风,周若安向窗外啐了口烟渣滓,转回头,目视前方,关上了车窗。
任宇的心还吊在刚刚的问题上,又提了一句:“四少,你只将工人借来一天有什么用啊?”
尚带着恼意的眼睑一翻,周若安看见村道上缓缓驶来了两辆客车,他问:“让你去村里放的消息放了吗?”
“我买通了一个罢工的村民,已经将周家四少请来了外地工人的消息放出去了。”
一偏头,任宇恰巧看到从荒地中快速穿行,涌向电子厂的村民,“他们这是找来了?”
烟雾从唇缝缓缓吐出,周若安笑意加深:“一会儿你就知道我为什么只借一天工人了。”
来者不善,竟然带着家伙。
周若安将目光又投向了那辆家用车,果然,驾驶室的门被从里面推开,高大的男人屈身而出,长款羽绒服,利落的寸头,手中夹着短短的香烟,过了最后一口,随意一扔,鞋底碾了上去。
随着他的动作,路旁的几辆面包车都拉开车门,一张张野性难驯的脸逐一入目,让“危险”与“暴力”这两个词极其直白的具象生动起来。
周若安有时会回想那个日光惨白灰蒙蒙的早上,乡野的宁静被突如其来的喧嚣打破,村路上,客车匀速驶来,车后扬起的长长尘土,吞噬着路边枯败的景色。
手持锄头,拎着扫帚的罢工村民叫嚣着拦下客车,仿佛守护家园的勇士,阻止并驱离着不速之客。
蔺逸就是在这个时刻上场的,他似乎特别适合冬季寡淡的颜色,像利刃上挂了一层寒霜,光看,便觉得肉疼。
在这种时刻,他总是话少,没什么客气的,警告、阻止。
阻止不成,那就动手。
当他将闹得最欢那人的手腕踩在脚下时,阴沉沉的天空飘起了雪花。
寸头里扎了一堆雪粒子,他听着咒骂和嚎叫声又点了颗烟,夹在指尖一勾手,是在叫周若安。
“这么帅。”坐在车里的任宇由衷地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