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亲自上夜班,这个点肯定还奋斗在机台前。宋洲想跟她好言好语地商量,明天可不可以给自己更多的量,高云歌突然伸出手,指尖差一点触碰到取消键,林文婧好巧不巧地接通,不耐烦道:“有话快说,小宋总,我这边很忙。”
小宋洲抬眼看向自己的伙计。
高云歌肯定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要在通话前跟自己先商量。
可如今箭在弦上,没时间让他俩心照不宣,完全是出于默契,宋洲把手机往高云歌那边递了递。
“……我们俩现在正在去往温州的高速路上,”高云歌说话时全程看着宋洲,他问林文婧,“你合作的那个温州模具厂具体位置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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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洲出发前将杯里的关东煮横扫,连汤都喝得精光。
导航的目的地不再是鹿城区里的某个糯米饭店,而是乐清白石镇的一处钢铁厂。
一路上,两人反复琢磨林文婧给出的信息。她并没有不舍得追加JC23010的模具,恰恰相反,她和母亲的反应也很迅速,今晚听说宋洲的客户挂现货链接,立刻又追加了三双黄金码号。
再加上之前下单,JC23010还有共计十二双加模卡在路上的各种环节:有些模具还在嘉兴的大型铝厂取铝块;有些铝块正在福建和广州的精雕厂里排队上机;有些已经雕刻好的半成品正躺在运往温州的长途卡车里,如果宋洲和高云歌运气足够好,说不定能在温州模具厂的组装车间里看到金成六天前下单的六双。
“……就是卢总盯着我打电话要我加下去的那六双,原本说好今天晚上温州货拉拉给我,却又临时说有工人感冒请假,又要推迟一天。”林文婧心情平复,对自己偶尔的情绪失控感到抱歉。她说金成也在不留余力地帮助鞋厂赶货,别看大家这几天疯了似得抢鞋底,可她的实际出库量并不大,只能勉强接三个厂的订单,还都喂不饱。
她忙到现在连模具上的投入都还没挣回来啊,谈何盈利!如果不是要上夜班,抽不出身,她自己都要去趟温州了。高云歌和宋洲正好替她杀过去看个究竟,到底她的模具、她的不惜成本的JC23010,到底组装到哪一步了!
车驶入白石镇某个村口时已经接近凌晨三点。
宋洲脚步都是浮的,但精神极为亢奋。
他们在临近定位终点前还绕了好几圈路,难以想象温州最老牌的鞋底模具厂居然卧虎藏龙在乡野里,沿路的山脉四周没有人烟和住宅,得把车开到最里面,才在最山脚发现一处两层楼高的厂房。
宋洲走了两步后怔怔地停下了。
高云歌在他前面,转身,以为他是太累了,想劝他回车里眯一会儿眼,他自己先去探一探,宋洲握住他贴在自己脸颊的手掌像躲进一处缝隙,前言不搭后语地说:“太像了。”
也是山脚,结构类似平房的工业厂房,水泥路两侧有泥泞的土地,种类繁多的野草长到及腰。
这里太像宋洲模糊记忆里的老厂了,那个已经记不得名字的“X尔X”的前身。那里承载了他父亲最意气风发的青春,从文成到瓯北,宋宛成在宋洲的这个年纪尚未一劳永逸,也曾是满手胶水和塑料气味的鞋佬。
“宋洲,宋洲!”高云歌的声音将他从回忆的泥潭里拽回,他说,“你现在是洛诗妮的宋洲。”
宋洲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也会对一些声音过敏。
模具厂的一楼是组装车间,两排共十二个操作台,只有一排有人,每一个操作工人的脚边都放有五六只上下分离的模具,台面上的那一只正在组装焊接。
如果说在金成的鞋底车间里看得还不够仔细,那么在这里目睹完模具诞生的最后一步,宋洲对工艺的精密度有了更直观的感受。
电钻的点点星火扬起,像是要炸进他的眼睛里。宋洲被那嗡嗡声刺激地头皮发麻,在最靠近的那个操作台旁看了看,那模具里面的形状像极了JC23010之后。
宋洲瞬间眉开眼笑。
忍受着电钻声,他蹲下,仔细地端详,模具上瓣的刻字让他空欢喜一场。
被精雕细琢的铝块散发出亮银色的光芒,正中间刻着的拼音缩写不是金成的JC,而是陌生的XDX。
宋洲整个人一激灵。
他都这么大一个人了,听到这么点动静就缩脖子,多丢脸啊,站在他身后的高云歌马上把他的耳朵捂住,说,办公室在二楼。
飞扬模具的二楼空间和一楼一样,想要抵达办公区域,还需要穿越数十台精雕机,每一台都根据程序的设定不断雕刻,发出更细小的蚊虫一般的声音。宋洲纳闷,这模具厂里就有精雕机,为什么还要把JC23010送去福建和广州雕刻。
他纯粹是在自言自语的嘀咕,没指望着有人来解答。高云歌居然知道其中的一二,说模具厂也会收二手设备,这些精雕机估计都是从规模更大的厂里淘汰下来的,能用,但精密度不够,用这些机子做出来的模具,效果估计就像多鑫前几天送来的版本,和金成的鞋底有细节上的差距。
“牛啊高云歌,牛啊。”宋洲佩服高云歌的记忆力,“要不是多鑫的老板前几天来咱们这儿一趟,我都快忘了澳尔康那批次品用的是他的鞋底。”
宋洲进办公区域时话音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