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德殿内,楚翊和袁鹏端跪于前,身后是十八名同考。
和煦春风贴着大殿涂了桐油的砖地滚过,钻进亲王华服的袖口,将一身的汗吹得更冷,像裹着一层蛇皮。
“臣有负圣恩,愧对天下学子。”
楚翊话音落下,永历也放下手里的考题,与师傅低声商议。
良久,朗声开口:“拟旨:朕闻有不法狂徒兜售考题,内含初场试题目。着令所有举子停笔,收拾器具有序退出贡院。为确保公平,将重新拟题,择日重考。多余之食宿费用,由户部拨款,交由各地学政分发。为国取士,乃重中之重,不可疏忽。朕将彻查此事,绝不姑息。”
旨意下达,传旨太监立即动身,前往贡院宣旨,险些撞到一人€€€€庆王。
他本在光启殿理政,闻风而来,袖手立在一旁,用叹息掩饰得意:“唉,怎么闹出这样的事。老九,袁大人,你们是出题人,仔细想想哪个环节出了岔子?”
楚翊不语,冷漠地瞥去一眼。
永历望着哪怕屈膝跪地,依然俊挺如玉树的九叔,苦恼地叹了口气,不知如何发落。只好先质问袁鹏:“袁爱卿,你说说看?”
“臣毫无头绪。”袁鹏平静地执行“二保一”之策,彻底和楚翊成了一条船上的人,“事实上,开考时,臣才知道初场试的考题。”
“没错。”楚翊沉稳地接过话头,“除了陛下亲命的那道题,其余皆为臣独自拟定,没有采纳袁尚书选的题目。试题泄露,臣负有无可推卸的责任。”
他顿了一顿,昂着头掷地有声:“臣自请削爵,降为国公。”
这是极严厉的惩戒,但只要能保住袁鹏的吏部尚书,就值得。无论怎么削,他都是皇叔,血脉是削不断的。
余光里,庆王振奋地抿了抿嘴唇。楚翊几乎能听见,对方肚皮里翻涌的狂笑。这回自己栽了,不过,谁都别想好!
“皇上!臣已想通,考题是如何泄露的!”须臾之间,楚翊拿定主意,决心赌一把!
他回头扫视,目光在工部郎中万舸身上稍作停留,“前天,也就是初十,我和一众同考巡察考场后,摆了几桌酒菜,预祝春闱顺利。当时,庆王也在,可以佐证。”
忽然被点到,庆王一怔,看向御座:“是,我路过。”
楚翊继续道:“后来,我慌慌张张提前离席,诸位还记得吧?”
永历瞧一眼身边面无表情的师傅,又朝众同考投去询问的目光。众臣纷纷道:“是,王爷的确走得很急。”“跑着走的。”
“那是因为,我头昏脑胀,浑身难受。有人在席间,给我下了奇怪的毒药!”
楚翊神情悲愤,霍然起身,红着双眼控诉:
“回家路上,我被几个人挟持了。他们问我春闱的事,我出现幻觉,说了许多胡话,我也记不清说了什么。浑浑噩噩回到家,过了很久,才恢复神智。我疏忽了,本想春闱之后再细究,没想到今天就出了这档子的事!”
他冷冷扫视依旧跪着的十八名同考,下了论断:
“如今看来,考题外泄的根源,就是有人投毒害我产生幻觉,说了胡话,然后押题去卖钱。真是猪油蒙了心!投毒者,就在这十八人之中!”
“有这回事?”永历稚嫩的五官微微扭曲。
庆王起初面露不解,不知楚翊在编排什么天马行空的故事。此刻才反应过来,这是祸水东引、借力打力!这个奸诈的老幺,自己栽了,就找人兜底,尽量挽回损失。
工部郎中万舸登时脸色惨白,汗如雨下。
“九叔,你认为谁有嫌疑?”永历问道。
“工部郎中,万舸。”楚翊双眸微眯,狠狠一指,点出给小五下药的人,“他身上、家中,一定残留有药粉、药膏之类的东西!一搜便知!”
“荒唐!九爷,何故构陷忠良!你、你有何依据?”万舸不顾礼数,起身竭力争辩。然而,他的神情却慌得像刚偷了东西被叫住的贼。
看他的样子,楚翊猜测,此刻他身上有七成可能还带着药,家里九成可能存着药。赌一把,促成搜查,拖对方下水!而庆王为了给“弟媳”下药一事不败露,也会随之入场。
届时,水就浑了,而浑水可摸鱼。
于是,楚翊真假参半地编造:“席间,几个书生上楼来求楹联,我就写了两句。当时,我妻子也在场,写废了一张纸。你悄悄捡起来看,现在看来,是试图从中窥探考题。”
谎言掺在真话里,才更加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