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难受了一下,又泛起迷茫,因为他不知道。
从前,他的生活范围局限于东宫和家里,不了解民生。真正深入民间,直面民众的冤屈、疾苦、悲欢,是在这里,在北昌,而非故国。
“贤王如山,稳重巍峨,不畏风雨。贤王如江,浩渺无边,奔腾不息。似明灯照永夜,狂风荡尘埃。大海纳百川,金乌耀万物……”领头者慷慨激扬地朗诵颂文,夸张的赞誉听得楚翊有些难堪,额头冒了汗。谢过之后,他高擎万民伞回到住所,立即展开空白奏纸,奋笔疾书。
叶星辞问,这是写什么。
楚翊头也不抬,飞快说道:“给皇上写奏疏。说说最近的事,赞颂他治国有方,我才沾光得到一把万民伞,表面是送我,实际是送他。皇上是孩子,容易妒忌。我得大大方方地跟他分享喜悦,才能避免他猜忌。”
封了奏折,他命府衙的人快马连驿递送都城,这是密折,叫通政司直送到皇上案头。他得到万民伞这事,必须得由他头一个告诉皇帝。从别人口中,尤其从庆王口中说出来,就变了味儿。他还没当上摄政王,不能有强臣压主的势头。
安排妥当,楚翊看向身边出神的少年:“对了小五,前几天知府问我,那三个凿船的汉子怎么判?依律,该槛送都城交三司复审,夷三族。不过,皇上在邸报中说,把这事交我全权处置。”
叶星辞仍在想那把难得的万民伞,回过神道:“那你就处置呗。”
楚翊笑吟吟地提起茶壶,“你是最大的受害者,我听你的。”
“他们的供词一致,都说不知道会害了人,以为是雇凶者给仇家的一点小教训。”叶星辞靠坐在窗边软榻,顽皮地把玩着一缕发梢,言词却严肃,“这三人没机会串供,应该没撒谎。依我看,就杖二十,徒一年。”
楚翊啜饮淡茶,笑容被热气熏染得格外柔和,说出的话却一针见血:“你看他们都有老婆孩子,就心软了。之后的人行刺我,心理负担就更轻了:大家上啊,杀了王爷才蹲一年大牢!不亏!”
“你说听我的,我说了自己的想法,你又冷嘲热讽。”叶星辞懂其中的道理,还是因男人戏谑的口吻而微恼。长睫一动,眸光如银钉般,冷冷斜了对方一眼。
“这次我听你的。”楚翊弯起嘴角,“但是,我必须把可能的后果告诉你,我也愿意为你的心软而承担后果。就按你说的,从轻处理吧。走,我们贴春联去。”
第154章 过年就要抱抱
二十四,写大字。春联在腊月二十四就用红纸浓墨写好,还有许多一笔挥就的“福”字,寓意“福气不断”。水缸,箱柜的“福”,则倒贴。
楚翊的丹青力透纸背,矫若惊龙。叶星辞酸溜溜地问他,怎么什么都精通?
楚翊不觉得这是什么长处,身为皇子,精通六艺是基本能力,毕竟皇家提供了最好的教习。还安慰书法一般的叶星辞:“别失落,你的字已经很漂亮了,不过不及你容貌之万一。你是侍卫,我是皇子,若你也接受过我这样的教育,一定写得比我还好。”
这下,叶星辞更失落了€€€€我受过你那样的教育,我可是在东宫跟太子一起学的。
他练字时坐不住,所以书法不出众。幼时在家写春联,曾被父亲批评为“春蚓秋蛇”。甭贴门神,单凭这丑字,就能把妖魔鬼怪吓跑。握笔姿态不够优雅,手像鸡爪子。
总之,一无是处。娘在一旁也跟着沉默。
叶星辞很委屈,大过年的,小嘴噘得能挂油瓶,啪嗒啪嗒地落泪。四哥安慰他,蚯蚓和蛇都很灵动,父亲是暗中夸你呢。鸡爪又叫凤足,是在说,你是人中龙凤。年后,叶星辞回东宫请教太子,太子说:你四哥说得对。
在院里贴罢春联,又上街凑热闹。
货郎在卯着劲叫卖,鼎沸人声混杂着千奇百怪的气息。春酒的清香,屠苏酒的药香,笼屉冒出的面香,炸物的焦香。猪油的荤腥气,山货的土腥气,寺庙飘出的烟火气。
街头有人踩高跷翻跟头,寓意“更上一层楼”。民众喝彩叫好,哗啦啦地抛铜钱。女人孩子都穿了新衣,用凤仙花汁染了红指甲,再穷也得裹条新围巾、系个红头绳。别的商铺都贴“福”,独独青楼在大门口贴个“春”,这样来年生意才旺。
前方人头攒动,是变戏法的。三仙归洞,空碗取水,白纸变面条。还有纸蝶化生€€€€靠两柄扇子,扇得纸蝶蹁跹飞舞,栩栩如生。
“逸之哥哥,快看!冬天也有蝴蝶!”叶星辞透过人潮的缝隙窥去,英气精致的脸庞在凛风中绽开笑意,如梅花绽于寒枝。他在看热闹,殊不知,一旁的男人却在看他。
一只温厚的手掌,裹住了他的手。也用温柔的话语,裹住他的心:“人多,别走散了。”
“不会的!”叶星辞侧目,回握那只手,用力得几乎要骨血交融。
前面几人约好了似的,纷纷让孩子坐在肩头,挡住他的视线。听着如雷的叫好声,他迫切想看看又变了什么戏法,急得跳脚。
“哎,都讲究点,怎么还把孩子举起来了!高处可冷了!”
忽然,腿弯一紧,竟是被楚翊竖着抱起!如此,视线就与其他小孩相齐了。左边有个流鼻涕的幼童瞥他一眼,像在说:你几岁了?你爹可真年轻。
一个大人,被抱着,混在一堆小孩里,给叶星辞尴尬坏了,“丢死人了,快放下!哎,先别放,在喷火呢!哇€€€€”
楚翊笑而不语,搂紧怀里结实修长的双腿,耳廓渐渐红了。看看左右那些携儿抱女的,他眼中闪过刹那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