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个中内情,乘岚显然无意与孔怜翠细说,只颔首无言,算是背上了这口锅。
“好!好!不愧是连道侣都能痛下杀手的照武真尊!真是算无遗策!”孔怜翠恼得险些没把一口牙咬碎,然而见乘岚脸色一沉,剑光闪烁,他深呼吸两口气,又低下头,声音闷闷:“我首鼠两端,我背信弃义,你骂我什么都好,我都认!要杀要剐也悉听尊便!但是,在那之前,求真尊先把藏官刀借给我……”
他如此能屈能伸,几乎要卑微到坟里去,只为得到藏官刀,究竟是为了什么?
红冲忆起无晨谷这师兄弟二人疑影重重,其中,方三益本该是定寅真尊的人丹,却不曾见其残魂,反而如红冲所猜测,从定影真尊的魂魄中,有属于孔怜翠的一缕妖灵。
眼下孔怜翠如此执着,莫非是为了藏官刀中自己的一缕妖灵?
人丹被吞食后,魂魄自然会成为食魂者修为的一部分,但这是甚伤阴德的鬼修之法,瞒不过不灭真火的惩戒,在熔炉中,这缕不属于食魂者的残魂,自然会被剥离出来。
往生投胎也讲求一个魂魄完整,譬如文含徵死后,残魂一部分在善仪真尊处,一部分被方赭衣拘了去。善仪真尊死后,文含徵的一缕残魂徘徊在熔炉中,一直等到了红冲杀死方赭衣,解放熔炉之后,才终于完完整整地往生转世。
若善仪真尊不死,抑或是方赭衣不死,残魂差了一缕,往往会在熔炉中徘徊许多年,实在等不到差的那一缕,才终于往生去。
若是残魂提前往生,通常会投为蝼蚁蜉蝣一类,生命短暂,几乎活不到开智的一刻;偶有投胎为人者,也因魂魄不全而痴傻残疾,总归不是好命。
但无论如何,藏官刀封锁了所有食人丹者的魂,早在熔炉解放之前,就已被剥离出了所有人丹的残魂。
那些残魂尽数在三百年前随红冲一道进了熔炉,待人丹死后,才会一道转生。
这是红冲一早就计划好的,其中自然也包括从定寅真尊魂魄里剥离出的,那一缕孔怜翠的妖灵。
只不过,这些秘密本不该叫孔怜翠窥见半分。
毕竟他当年行事猖狂,从未与人讲起自己所作所为的缘由,哪怕乘岚也只晓得藏官刀邪异,却不知究竟如何。
既然如此,孔怜翠又是从何处得知,他将食人丹者的魂魄拘在藏官刀中受刑,而非如旁人那般以为他血洗仙门后,残忍地毁灭了那些修士的神魂?
他心中起疑,便向乘岚递话:“他拿藏官刀想要做什么?又是如何得知了藏官刀的秘密?”
乘岚于是问:“藏官刀的事,你究竟知道多少?从何而知?”
孔怜翠沉默了片刻,终于语无伦次起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但我有感应,我知道师兄他还在等我,只有我先完整了才行……他还在等我救他啊!”
“……”红冲说:“他是认真的还是疯了?”
方三益本就成了鬼修,魂魄又进入熔炉中,是断然没有丝毫死而复生的机会。
如今方三益恐怕早已投胎,以他修鬼道的功德与罪孽……运气不好的话,说不定已经过了十世有余。
莫说能玄之又玄的“等”着孔怜翠了,更不必说什么“挽救”。
乘岚也微微睁大眼睛,有些惊讶于孔怜翠的精神状态,却又莫名生出几分兔死狐悲的怅然来,对红冲暗地里说:“他们师兄弟两人,或许……”
话没说完,就听红冲无奈道:“若他还想求往后,还不如早些死去投胎……毕竟他们已不能成仙,苦苦纠缠此世,实在无益。”
闻言,乘岚沉默下来。
从前摆在他面前的,似乎同样也是这个道理。
他也想过死。
并非他轻言生死,实在是那时茕茕孑立,无牵无挂,乘岚确实不明白,自己活在这个世间究竟是为了什么。
可他偏偏不能死。
虽然他也根本不晓得,该怎样活。
可是,痛失所爱的孤家寡人,连该怎么活下去都不知道;仙门与尘世诸人眼中的救世半仙,却是做什么都有意义的。
所以后来,他想,如果人妖殊途乃是世间道理,那他就偏要把这两条“殊途”合为同一条康庄大道。
如今看来,乘岚也确实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