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恶妖”开口第一句便是:“我不认罪。”
“冥顽不灵!”项盗茵怒斥一声,正要狠狠教训他,就见方赭衣抬手,这才收了架势。
方赭衣声音低沉:“也好,你既然不服,便把你想说的,今日都说出来,也好叫今日在场的诸位道友也从旁听审,本尊、引心宗是不是冤枉了你。”
话音一落,殿中便有人道:“我等相信方岛主绝不会冤枉他人。”正是无晨谷几人,眼下唯独少了一个孔怜翠不知身在何处,余下人等俱是满目愤恨地看着殿中“恶妖”。
方赭衣向无晨谷几人遥遥示意,道:“方师侄、孔师侄尸骨无存,无晨谷损伤惨重,本尊亦十分心痛,竟然不知该如何向定寅真尊交待。”他长叹一声,又道:“今日,便听听这恶妖还能如何狡辩吧。”
他话里话外不是‘恶妖’就是‘狡辩’,似乎早已经定好了罪,却偏要走这一场形式。
“恶妖”仍然安静地看着自己面前的那处空地,仿佛什么也没听到,待得殿中静得落针可闻,才轻声开口:“火山爆发不是我造成的,我没想杀任何人,除了方三益,他是鬼修,要偷引心丹的丹方,还想杀€€€€”
“你胡说!”无晨谷人含泪怒斥:“大师兄都死了,你还要将这一口黑锅硬生生扣在他头上!你真是卑鄙无耻!”
方赭衣又出言安抚几人一二,这才又对“恶妖”道:“为何撒谎污蔑已故之人?”
“我没撒谎。”那“恶妖”仍然毫无波动,大约这些时日遭受的谩骂刑法早已叫他麻木习惯了,可他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口,执拗道:“我敢发誓,今日之言句句属实,并无一字虚言。”
可是,没有人愿意给他发誓的机会。师仰祯再次出言:“那我弟弟呢?”她泛红的双眼死死盯着“恶妖”,仿佛只有生啖其肉才能解她心中恨意。她悲愤交加,咬牙道:“你害得我弟弟也命丧火海,这是不是实话?”
这一回,沉默良久,“恶妖”没再反驳,轻声认下:“是我的错。”
“他认罪了。”项盗茵立刻指着“恶妖”,冷哼一声,抬手立即又锁住了“恶妖”喉头的封声镣铐。
“还有我引心宗三百余弟子,皆丧命于你所引发的火海之中。”谈及此事,方赭衣似乎情难自已,微微偏过头去,抬手覆在眼前,不作言语。
自然,没人敢催他的下文,几息过去,方赭衣才长舒出一口气,勉强扯起一个难看的笑,对殿中诸人道:“抱歉,方某实在心痛,让诸位道友看笑话了。”
没人会觉得这是笑话,只觉得他实在怜爱弟子,更理解他痛失三百弟子的悲愤心痛。
方赭衣调节好了情绪,看着“恶妖”,复又沉声开口:“斗魁说得不错,妖物果然冥顽不灵。你勾结魔修,犯下如此滔天大罪,直接将你处死,都难解本尊心中悲愤,更难化诸道友丧亲之痛。”
项盗茵闻弦音而知雅意,立即接道:“师尊,弟子请求,该活生生剔出他的骨头、剥出他的经脉、挖出他的眼珠、逼出他的原形,再将原形拿去喂狗才好€€€€只是不知,究竟要委屈哪一条可怜的狗!”
“这也太过残忍,将他杀了便是。”方赭衣摇摇头,道:“只是妖物诡异,不同于人,它的原形、尸身都一定要被妥善处理,千万不可再给它留下可乘之机。”说着,方赭衣轻轻抬指虚敲空中。
刹那之间,天旋地转。
殿中诸人还没来得及眨眼,只见所有人都已经到了主峰的一处山崖上。
一个多月前,主峰才遭遇了一场险些毁天灭地的浩劫,幸而方赭衣及时出手,才避免了整个枫灵岛化为人间炼狱的惨剧。如今主峰仍然是放眼望去满目苍夷,脚下踩着被烧得乌黑的焦土€€€€今日不巧,雪下得很大,将漆黑的大地妆点成了晃眼的白色。
方赭衣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传进了每一个人耳中:“斗魁,由你来亲自行刑。”
竟然是要当场动手,而此地就是方赭衣为“恶妖”所选中的刑场。
项盗茵领命:“弟子遵命。”
他正要上前,却听身后又传来“砰”的一声。
是额头砸在地上的声音。
在松软的雪地里,究竟要花多大的力,才能嗑出如此响亮的一个头?没人知道,可每个人都能看到,那个长跪不起的人不曾起身,鲜血就这样从他埋在雪里的额头处,缓缓流淌开来。
这天地间除了焦黑与素白,竟然就只剩下两点鲜红€€€€一点在“恶妖”的膝下,一点在他的额前。
“罢了。”方赭衣无奈道:“且让我听听,乘岚还想说些什么吧。”
项盗茵只好解开了乘岚的嘴上的封印,咬牙叮嘱了一句:“乘岚,师尊如此抬爱,别再说不该说的浑话!”
乘岚道:“谢方岛主抬爱,谢斗魁真尊指点。”才缓缓抬起头。他仍然跪在地上,血从他的额头流了满头满脸,连眼眶里都盛满了这颜色,显得比“恶妖”更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看着跪在不远处的那个身影,鲜血模糊了他的视线,终于他的眼眶再也盛不住那么多的血……热流争先恐后地从他眼角涌出,滑落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