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小草摇摇头,据实以告:“我也不知,师兄一回来就躺了进去,他的手很冰。”
听他说“一回来就躺了进去”,乘岚便知这岂不已是好几个时辰过去,又听他说“手很冰”,便知道这绝非寻常,他顿时脸色微变,对朱小草道:“你先回去。”
见乘岚还算是沉着,朱小草心中多少安定几分,纵然他心中十分好奇、百分想要留下、千分想替乘岚在这里陪着,却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他道了声“好”便起身离开,顺从地返回自己屋中。
乘岚用真气在院中设下禁制,才闭气跃入池中,伸手探向红冲。
不等他做些什么去唤醒红冲,红冲却若有所觉地先握住了他的手。仿佛自从入水以来,红冲的意识与神智一直很清晰,只是安静地躺在这里守株待兔,等着乘岚主动找上来。
红冲一只手握着他,另一只手则在他的掌心轻轻划动,写下两个字:休息。
乘岚:……居然真的只是在休息。
可是谁会这样休息?
或许他该尊重红冲的习惯癖好,可是这又实在反常,叫人没法不担心。乘岚心中天人交战,忍不住在红冲掌心也写下:先出水。
红冲既没有松开他的手,也没有更多的反应。
这沉默究竟是一种拒绝,还是反对,乘岚难以判断,他还想再写,池中水忽地一凝。
庭中莲池经由特殊的术法与院外湖泊相连,湖泊又顺着着河流通向大海,是以池中水看似宁静,实则未有一刻是真正停滞的。凡人或许看不出来,修士却能感知到这莲池中的水是如何鲜活不息。
然而,就在这一刻,仿佛莲池进入了某个特殊的空间一般,水流被截断了源头,就这样化为一池宁静的死水,连透过水面打在红冲脸上的光都停了下来,水平如镜,让乘岚看清了红冲安恬的面容。
他的眉心多了一道法印。
那是什么?像一朵柔美的莲花,又似一团被托起的火。
乘岚看得入神,池中莲花茎叶却在不知何时缠住了乘岚的手足,待得他反应过来时,早已无法反抗。他脸色骤变,却察觉到这一池茎叶看似柔弱,却如有巨力,连他也无法轻易挥开。他心念微动,就打算用真气绞碎满池花花草草,却被红冲又握着手,写下一个“不”字。
“不”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茎叶托着他,将他捧出了莲池,放在岸上。
水又流动起来,可这一回,荷叶掩映,乘岚看不清湖底人的面容,水面上也多了一层无形力量,推拒开一切乘岚手,也叫乘岚无法感知水中情况。
乘岚满腹疑团,隐隐约约间似乎有了几分猜测€€€€那可能性实在太过大逆不道,眼下不是能好好询问的时候,他纵有再多猜测,终究不敢顺着深想下去。
说到底,修士吸纳天地灵气为己所用,真气受灵根影响,自然会有所偏向,譬如习火道者不惧火,习冰道者不畏寒。可即便真气洗炼过肉身,境界高的修士已练出一身百毒不侵的铜皮铁骨,说到底还是肉体凡胎,仍然保有着人的习性。
哪怕是再亲水的水天灵根圣体,也断然没有这般泡在水底疗伤的法门。
这般一反常态的行为,乘岚只见过一回€€€€曾有魔修大肆猎杀凡人、敲骨吸髓,后来乘岚发现,原来这魔修原本也是一化形兽妖,它受了伤,自然要用最原始的方法补充能量,为自己疗伤。
乘岚明知擅自揣测非君子所为,或许他该待得红冲自己从水中出来,再细细询问,届时不管红冲说什么,他都会相信红冲。
可疑问一旦在他心里生了根、萌了芽,就悄无声息地生长、攀援,转眼间已成遮天蔽日之势,笼住了他一整颗心。他越是不愿细想,脑海中却越是无法停歇地翻出来许多陈年旧事来,那些他曾经并未留意的细节,如今像是纷杂的叶片,被风卷挟着将他困在其中。
修士视妖魔外道为穷凶极恶,但凡遇之,必然斩尽杀绝,不会有半分兔死狐悲,可红冲却会为误杀一个竹妖而那般心事重重。
为什么红冲那个师尊分明有如此大能,却隐居在林中,竟然不曾于民间、仙门中有过任何往事?
甚至是那个竹妖,那个红冲自述幼年时误致其死伤的竹妖,真的是居心叵测地混入人间吗?还是他们原本就是同类? “朱”与“竹”同音,不秋草分明正是竹子的别称啊!
那红冲,又会是什么呢?
那时曾反问他何不采下莲花相赠的话语,如今仿佛也添了另一层理解。
乘岚将脸埋入手中,强迫自己停下胡思乱想。
举棋不定之间,庭外传来热闹的说笑声,伴随着脚步声靠近院落。
乘岚不动声色地散去了原先的禁制,只在莲池上覆了一层真气作掩饰,他起身施了个决恢复浑身干爽,到门口招待道:“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