棕发的少年就像是一只脏兮兮的老鼠。如果他是只仓鼠,他一定会再把十个煎蛋卷储存在它的腮帮子里,以备不时之需。当他吃饭的速度减缓,他还是恋恋不舍地托着盘子,不舍得放下。
在这个过程中,他也讲了发生在他身上的许多事。
雨果多少有些语无伦次,他讲话结结巴巴,而且打着嗝。但无论是游吝还是卡戎,都对这个故事的版本并不陌生。这实在是个太容易发生的故事,对无限世界来说,“流浪者之家”这样的小型组织被“伊甸园”这种大型组织吞并,就仿佛一枚气泡融化进了水里那样自然。
一个松散的、小型的、带着显著的波西米亚精神的小团体。
他们压根就没有多少反抗能力,也没有丝毫抗风险手段。
而且,在上一个副本中,他们已经选择依附“伊甸园”做事,这件事最糟糕的地方在于引发了它们的注意。所以,“伊甸园”毫不意味地决定收编他们。而完成这个步骤首先要做的就是签订协议,第一条就是上缴全部的积分。
剩下的条款还包括限制成员人身自由、严禁成员私下集会等。付出这一切代价,换来的是伊甸园的“保护”。
“保护”本身没有任何价值,但“拒绝接受保护”则意味着惨痛的后果。
“凭什么!”雨果愤怒地戳了一下煎蛋卷。
游吝难得地缄默着,卡戎承担了大部分问话的职责,同时用余光密切关注着人类的动向。他的煎蛋卷早就在刀叉底下彻底散了架。似乎察觉到人工智能的目光,他抬起眼睛,冲他安抚般地笑了笑,似乎要伸手去握他的手。
然后他又及时地想起来他们还没有在谈恋爱,于是指尖猛地缩了回去。
“但你本来也没有什么积分。”卡戎引导了话题的走向,“就算你拒不服从,他们用一万积分悬赏你,也未必划得来。”
这是一个好问题。游吝想。但他还是忍不住分心。
很难,这对他来说非常难。仔细考虑现在发生的事情和他的过去有多相像——这对他来说简直是隐晦的凌迟。但他必须独自维持理智。
人类的瞳孔猛地一缩,差点维持不住镇静。
人工智能冰蓝色的眼眸看似稳定,但也在桌下指尖相触时闪烁了一瞬。他用指尖抵着人类的指尖,再往前一点,几乎就是确定为情侣才会做的十指相扣。
然而他很快地又屈起手指,仿佛蜻蜓点水一般,程度把控得很好,使得方才所发生的事情就像是桌面下无意识的相触。
雨果那双褐色的瞳孔黯淡下来,“这是关键。一方面,我们中的一些人已经和他们走了,但还有些人留下来,你应该见见他们,他们中大部分都比我好得多,简直是这个糟糕的世界里最好的一部分人,而且不都只有一点积分;另一方面,呃……”
蜻蜓点水还有个特征。游吝很快就意识到了。
那就是一次、一次、又一次地重演。
安抚般的轻轻触碰,让他的思绪平静下来。一切都像是桌下无意中的触碰,没有带多少暧昧的意思,很快就抽离,但总会再一次感受到熟悉的触感。这让他觉得安心。他摘掉了自己的手套,指尖冰凉,在人类的心里却仿佛永不平静的湖面。
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与此同时,雨果咬了咬嘴唇,仿佛下定了决心:
“实际上,我从他们的手里偷了一样重要的东西。暂时能行,但我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我希望能久一点。至少在找到办法之前。”
*
雨果离开时留下了信物。
说实在的,要他拿出其他任何东西简直是妄想,所以他依依不舍地摘下了胸口的徽章。即便已经破碎,它依旧是一枚鲜艳且闪闪发光的徽章,上面画着一枚羽毛,四个字母以不同的色彩闪烁着光芒。棕发少年交代道,只要倒着敲击四个字母,就可以和总部取得联系。
至于“总部”究竟能不能存在下去,仍旧是个问题。
卡戎没有问雨果是否需要在这里的一个安全的房间,因为这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也没有问游吝此时此刻有什么想法,之后又有什么新的打算,他只是安静地走在人类身边,在空旷的舱室走廊,留下一连串轻微的足音。
游吝似乎很感激他在这时候保持沉默。
他一直走到了堆放着武器的军火库,仍旧是黑漆漆的枪口,一整面墙都是冰冷的,但能想象出它们最终爆发时的热度。人类心不在焉地转过身,忽略了他的关节时不时变得僵硬的刚恢复不久的腿骨,于是踉跄了一下。卡戎伸出手扶住他。
人类反过来握紧他的手腕,无声地喟叹了一下。他很快松开,那双漆黑的瞳孔中残留有许多情绪,又被他全部塞进了一个微笑。
“我一会再来这里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