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很冷,”卡戎冰蓝色的瞳孔盯着他的指尖,随后移开,“你可以把手放回被子里。”
“……还是我先说,”
游吝打定主意,干脆也不收手,又摸了摸对方冰凉的头发。他觉得舌尖有些发干,应该道歉,这个念头盘旋在他的脑海中,硬硬地硌在他的牙齿之间。他想起自己过分强硬的态度,以及脑海中盘旋过的阴暗的念头。绝对的力量能驯服敌人,但也使得虚伪的情感变得膨胀,随时会被戳破。即使对方是没有灵魂的人工智能。
卡戎无声地注视着他。
人类发表完“让我来”的宣言后,就开始了可疑的沉默。他眼底那枚泪痣在幽暗的光线中显得有些黯淡,瞳孔中则飘忽不定着各种各样的情感。他整个人向后靠了靠,终于微微张开嘴。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卡戎问。
游吝好不容易酝酿好的那句“对不起”又忽然胎死腹中。
他错愕地看着忽然开口的人工智能,意识到不知何时他也已经靠近了自己,并且绑好了头发,此时正带着显而易见的困扰望着自己。离得太近了,以至于有时候那对瞳孔中的蓝稀释到难以察觉,只能看见冰冷又透明的玻璃般的虹膜。
“我有吗?”游吝半天才说出来一句,瞥开视线。
他似乎忘记了自己往日轻佻地说“因为我很喜欢你”的时候,又或者是此时的氛围不适合那样轻浮的表达,卡戎希望得到的也并不是这样的答案。
“那我换一个问法。”但对方是一个一丝不苟的人工智能,他很快就能找到论据,“面对邪神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救我?不应该直接逃跑吗?”
“这个啊,大概是因为逃跑没有用。”
“无论概率有多小,都有生还的可能,”
人工智能仿佛在陈列事实,“我认为你不是那种会顺从命运发生的人类。而且,救我这件事实际上也有很大的失败风险,但你还是毫不犹豫地去做了。”
游吝在被褥上摩挲着指尖,他望向远方的烛火,就仿佛瞳孔也被点燃。
“那你就错了,”他的声音又带上了笑意,“我认为命运是无法抵挡的,最多只能冲着它发笑。有解决办法的都算不上命运,而我们面对的是无解的困境,只是我不在乎会不会死而已。但我只能对我的生命做决定,小AI,而我答应过要保护你,这么做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人类说的太过于顺理成章。
但人工智能习惯刨根问底,卡戎生涩地问:“……我对你来说很重要?”
游吝的笑意愈发浓重起来:“当然。”
“可我们才认识了两天。”银发的人工智能点出这个事实。
“我对你一见如故,”游吝随意地说,眼底那枚泪痣愈发鲜艳,“你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我很喜欢你。这个理由对像我这样的人类就够了。”
这正是游吝最开始表现出来的。卡戎和“骨头”没有区别,只是这个喜怒无常的人类偶尔为之的游戏。卡戎的视线移向摆放在床头柜的手枪,枪口被强硬的力度折断,高密度的金属融化后又凝固在一起,这基本上已经是一块不美观的废铁。
但他却还好好地坐在床沿。
如果只是这样,人类会下意识救他吗?
“……而且,”
游吝的声音放低,“你答应要做我的伴侣,小AI。人类保护伴侣是应该的。虽然有个非常烦人的好感度系统,但总有一天我们会在一起的。你会听我说话,陪在我身边,而且无论怎样都不会离去。既然接下来我们永远不会分开,没必要考虑我们认识了多久。”
卡戎望着人类,还有他闪烁的眼睛。
热烈的、全神贯注的、他所陌生的情感。
然后是……低沉、阴郁,还有一以贯之的疯狂。
他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面前这个人类行走在无限游戏之中。他和世界没有联系,和他人没有联系,和任何地点都没有联系,和他的名字一样,是彻头彻尾的幽灵。
一个人要是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都会当成稻草。
幽灵在长久地游荡后,总会不明不白地消失。
身为人工智能,卡戎看到过太多的遗憾,太多的绝望,太多的消亡,但他还是忍不住想:面前这个人类,最终会有怎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