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他和季瑛行走在并州熙熙攘攘的街道上。
季瑛再一次又轻又快地念道:“楚解照。”
“总不能留真名,”
楚怀存说,“好在没什么人知道我的字,知道的人也不怎么用。主要是陛下刚‘驾崩’不久,还是要小心一点。不过,我也不知道收集我的名字有什么用……”
他说的轻易,但严格来说,那签名甚至不仅仅满足了船家获赠江湖大侠留名的需求,而且还是先帝楚怀存遗留的墨宝——鉴于楚怀存现在‘死’了,这样的东西已经有价无市。
“那可是楚怀存的名字,”
季瑛强调,这句话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也没说,“可惜离京的时候没有多少外物可带,尤其是陛下赐给我的那些奏折,上面有你的朱批。我还挺能理解的,如果是你写下的东西,我也都想好好保留。”
这些奏折随着季相的“殉主”被小心翼翼地保留下来。虽然京城留下的是两座空坟,但这些东西作为史料的佐证总得留下来,被堆入厚厚的史册之中,将他们两个人的名字相连。
楚怀存牵着他的手,走在长街上,并不很在意:
“渊雅若是想要,我接着给你写便是。只是你的书法一向卓绝,莫要嫌弃我就好。唔,若你新画了些什么,我也可以为你题字。”
“要是千百年之后被发现了,也不知世人会怎么说。”
季瑛感慨到一半,瞳孔忽然微微地转了转,不知为何盯着街边的一家小摊看。
楚怀存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发现竟是一家卖糖画的店铺,澄黄的糖浆在掌柜的手下滋滋地融化,金灿灿的蝴蝶扇动翅膀,闪闪发光的马匹扬起蹄子向前奔去,空气中流淌着些许甜味,不时有孩子拿着糖人笑着跑过。
“我好像还记得这个掌柜。”季瑛说。
掌柜年纪很大了,但仍旧精神矍铄。他满鬓的银发,在阳光下烁烁发光。楚怀存也想起了这个人,当年并州因时疫封城月余,那时他似乎也开这样一家糖人铺子。毕竟以此谋生,他家中倒有余粮,然而两个孩子都患上时疫,一命呜呼。
在悲痛之中,他反倒和妻子商量好,将家中多出来的米面拿出来分给吃不上饭的人们。
善行却未必结出善果,他很快被城中不择手段抢夺粮食的那群人盯上了。
楚怀存那时候和季瑛算得上相依为命,某次两人恰好撞见了一起劫掠,少年剑客当年天不怕地不怕,便帮了他一把,也不知道后续。见到他如今好好地活着,在阳光下还有笑模样,楚怀存便觉得宽慰许多。
他抬起眼睛,问询般看了看季瑛。
季瑛也抬起脚往那家店走去,在铺面前站定:“麻烦掌柜了。”
对方在阳光下努力地睁开眼睛望了他们一眼,忽然好像意识到什么,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着楚怀存:“……两位客人,我是不是之前见过你们?”
楚怀存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眼眸中染上一点笑意:“或许吧。我看掌柜也觉得面善。”
没有多说,他们就拿到了一支糖画。掌柜做了一辈子糖人,手艺算得上出神入化。他似乎看透了楚怀存和季瑛的“面善”两字,明明只收他们三文钱,却给他们递了一枝用金灿灿的糖浆浇筑的梅枝,上面的每一朵梅花都玲珑剔透,莹然可喜。
楚怀存先递给季瑛,季瑛看他一眼,咬下一枚梅花。
他规规矩矩地含着糖,笑着说“好甜”,而楚怀存吃糖人的方式显然带着一点特有的气质,比如把它们通通干脆利落地咬碎。
“你这样不对。”
季瑛慢慢地咽下了一枚梅花,随后轻声拽着楚怀存的手说。
楚怀存任他拉着,慢慢地走到了阴影处。他的眼眸中闪过一点困惑,刚想开口询问,方才仔细把梅花在唇舌间含化的季瑛便微掂了踮脚尖,飞快地吻了他一下。他唇齿之间都是甜味,楚怀存想,确实比自己尝到的糖滋味还要更甜。
“这个才对。”季瑛说,“这样——”
总之,当两人从转角拐出来时,手中的糖人已经吃了大半。
第168章 番外·一世书
吃过糖人, 他们便继续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谈天,一边缓步在街上走着。
反正有很多时间,此时又不需要关心家国大事,只需要在意身边的人。方才那船家还给了他们客栈的凭证, 可以说是处处通达。经商之人毕竟也是走江湖过来的, 在水上遇到匪帮实属无奈, 但进了城, 便都是人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