寓意美好光明的封号赐了许多,相府的一应用度几乎等同皇宫,虽然季相未必有时间去享受——他的恩宠甚至于到了夜夜留宿宫中的地步。
只是近日,情况确实有几分不同。
入秋的月光仿佛也淌着寒意,而季瑛又忘了添衣裳。他耐心地等待着,并不在意殿前新来的侍卫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复杂。
他方才察觉出灌进衣襟的冷风有一点冰凉,便听见背后传来恭恭敬敬的脚步声,不知从何处来的宫女捧着银白色的大氅和暖炉对他行了一礼:
“这些都是季相要的东西。”
季瑛并没有要过这样的东西。虽然他的话语权确实大到快把宫廷当成自家的府邸了。
他拢了拢大氅,觉得暖融融的皮毛绒绒地蹭着脖颈,把任何可能往里吹的寒风都杜绝在外,手中的暖炉则像是一盏橘黄色的灯火。
以这两样物什的质量,都是御用的绝品,大氅还用熏香细细地熏了,残留着一点浅淡的梅香。
侍女又以微不可闻的声音轻声向他转告道:
“如今和陛下对谈的是吏部的张威,大抵还要半个时辰。陛下的意思是怕季相受寒,若季相有意,可以到长乐宫小坐。”
就这一句话,季瑛心中便转过几个念头。他倒是彻底明白楚怀存现在为何不能见他了。
吏部的张威——此人并非他的政敌,反而是他手下办事的人。这人必然是看最近的风头不对,转投了别家,又找了路子,正在向楚怀存细数老东家所犯下的种种罪名。
这种场合,他这个罪魁祸首显然是不方便出面的。
好在对方悄悄地来,也会自认为不引人注目地从后门悄悄地走,也不妨碍什么。
季瑛温声说:“我不冷,我在这儿等他出来。”
半个时辰后,御书房的殿门终于缓慢地被推开,殿内的灯火霎时间泼洒出来,照亮了外面的半片黑夜。
楚怀存终于送走对他千恩万谢恨不得再磕一百个响头的张威,听了一耳朵季瑛“仗势欺人”的恶行,正觉得头晕目眩,一眼往外望,便望见了他家的左相。
季瑛在静谧的夜色中偏过头对他笑了笑。
楚怀存不禁想,叫人给他添的衣服实在是合适,雪白的大氅在暗夜中明亮如雪,上面绣着深深浅浅的梅花,衬得整个人如玉一般,又有风霜高洁之态。他望向自己的眼睛被灯火点亮,浅淡又温暖,幽暗的双眸中,最先浮出的是相见的笑意。
……一晦一明的对比,令人一望便觉得心明眼亮。
“怎么一直站在这里等?”
季瑛走进殿中,殿门才刚刚关上,他就主动凑上来,带着外面的一点寒意轻轻地蹭了蹭当朝天子,喟叹般满意地叹了一口气,楚怀存妥帖地把他接好,又用手摸了摸季瑛脖颈的温度,摸到一手大氅暖烘烘的皮毛。
季瑛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因为想等你,要是去长乐殿,就不能第一刻见到你了。其实不算是等了很久,我之前可是吃过很多闭门羹,和那些相比起来差多了,只不过——”
“什么?”
“我想应该不是因为有人在陛下面前说我坏话,”季瑛说,“但等你的时候觉得时辰过的尤其慢。怎么会这样呢,陛下觉得?”
君王得到了一个谜题,不过答案就写在眼前。室内本就燃着炭火,不必再披着大氅,季瑛把大氅接下来,脖颈处的皮肤便一大片裸露出来,漆黑的发丝和他较为苍白的肤色构成了鲜明的对比,而他按住楚怀存的肩膀,声音故作危险地低下去:
“方才那人已同陛下说,我虽位及人臣,却生了不臣之心。”
帝王生涯似乎并不能更改楚怀存眼中的颜色,此时,他冰雪般的眸子中刀锋的凌冽一闪而过,便用轻柔的力度固定住多少有些勾搭君主的嫌疑的权臣。
季瑛就势轻而易举地被制伏,他其实最喜欢楚怀存这副略微有些钳制人,又带着一点专注的模样。
楚怀存低头看他,感受到他脖颈在指尖轻微地颤抖着。
“不臣?”
他轻声重复,“渊雅想要什么,朕便给。若真有什么不臣的念头,何妨率意直行。方才张大人说的桩桩件件俱是冲着诛朕的心来的——可惜目的性太明确,表演的也有点过分。这些大鱼总算要浮出水面,这几天实在委屈季相。不过,此后不必再这样等我,现在是秋凉,若是入了冬,可就糟糕了。”
季瑛又弯了弯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