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怀存是真的醉了。
醉的很厉害,推都推不开,但反正季瑛觉得自己也没有真的用力。楚怀存就这样吻了季瑛说出讥讽言语的嘴唇,把他剩下的半截话堵在口中,直到松开时才坦然地看着他,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哪里不对:
“我不喜欢你这样说话,”
他每一句话都能比前一句话还要直白外露,“我只心悦你。”
季瑛想,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自己能够见到这样的楚怀存。他孤高冷淡,总是穿着白衣,又气势逼人,在尔虞我诈的朝堂上显得游刃有余,仿佛丛林中狩猎的野兽。
但正是因为这样,他醉后的反差显得如此不可思议,让人一副心肝都颤抖不已。
在楚怀存的视角里,面前的这个人大概愚蠢地避开目光,想要抽身逃离,但脚却生了根般牢牢地扎在地上,最后还是轻声又纵容地哄他:
“我知道,我知道。以后再不说了。但是我不是你想的那个人,我现在去叫人,楚相在这里等我一下,好吗?我会回来陪你的。”
“不行。”楚怀存即使醉了,仍旧颇有原则。他的眼眸在一瞬间仿佛恢复了冰雪的流光,但随后又氤氲在一片朦胧中。季瑛的上一句话仿佛触碰了他的逆鳞,他收回身,重新在椅子上坐好,直起脊背,即使醉的一塌糊涂,仍旧颇有凛然不可侵犯之色。
“你这么对我说过,你记得吧,”
他的思路又和不知什么时候的旧事搭在了一块,“渊雅,你让我先走,随后还有机会会面。但是我等了很久,我真的等了——”
“别说了。”季瑛闭了一下眼睛,“都是陈年旧事,谁还记得清呢?”
“从京郊的山上看,那片火就好像永远不会熄灭一样。”
楚怀存低低地说,伸手向前,仿佛想要触碰他幻象中看到的火焰,“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我给你在山上立了一座无字碑,却不能留下名字。之后我每年都去扫墓,你不喜欢酒,我就在墓前留下一杯茶。算了算,这么多年,我已经快要习惯你消失不见了。”
“楚相只是在说胡话罢了。”
季瑛觉得危机感悄无声息地勒住了他的咽喉,让他近乎无法呼吸,但他心知自己再也无法硬下心肠离开,只能苍白地狡辩,
“我不像他,你方才说过的,和他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
楚怀存就好像一点也没有听,只是自顾自往下说,“这么多年,我一直很想你。我告诉自己你还活着,但其实从来不敢确信。直到那本黑书告诉我你还活着。我想过了,无论你现在是什么样的人,在做些什么事,我总会认出你的。”
他口中的黑书,季瑛闻所未闻。
但这并不妨碍他清晰地意识到事情越来越失去控制。季瑛飞快地思考了一轮,选择了这个最有可能转移话题的方法,他掐住自己的手心,声音紧巴巴的:“楚相口中的黑书,又是什么?”
醉鬼的情绪总是一变再变的。这个问题甫一出口,季瑛就看见楚怀存弯了弯唇角。
“黑书啊,”他慢悠悠地说,“是天道。”
季瑛想:……果然醉了。
楚相不是那种会相信怪力乱神的人,只要认识他就能窥见一二。季瑛同样不是。他得醉得多厉害,才会胡说出自己和天道认识这样的话。楚怀存又低低地笑了笑,补充道:
“见到它以后,我才知道天道和妖怪其实差不多,而且有的时候不是很聪慧。对了,它上次还说它能够直接告诉我你是不是我要找的人。”
虽然话题没有变,但氛围至少轻松了许多。季瑛认为楚怀存开始陷入比较安全的幻想之中,便也用闲聊的语气带着笑意接话:
“噢,那么那个‘天道’让楚相得到了什么样的结果?”
楚怀存带点迷惘地望向他,又从上到下看了两遍,对这个问题显然感到不满。季瑛又开始觉得面颊发烫了,这样的楚怀存对他而言,没有一丝一毫招架的能力。
“我没问。”他蹙着眉头说。
季瑛维持住脸上的笑意道:“为什么?楚相果然是觉得天道之流不可信吧。”
“不是,”楚怀存很有耐心地纠正他,“因为我会亲自认出你来。”
季瑛忽然觉得两人间的氛围又出现了奇异的转变,楚怀存在座位上挺直了脊背,那些孩子气的固执和迷迷瞪瞪的醉语似乎和眼前的这个人重新割裂开来。他身上的气质再一次锋利起来,那双眼眸仿佛倒映在剑刃上的冰雪,隐约得见一片清明。
“……什么?”他只能喃喃地重复。
楚怀存的声音轻的像是一声叹息,却又无比庄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