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突发事件中,最先被为难的总是地位低微的人。行宫本来没有住人的打算,此时却临时住下了朝中肱骨,赶来的侍者从库房中取来必备品,挨个冒雨送到,自己被淋得湿透,也要保证这些东西安然无恙。除了常规的热水和绢布,还要送美酒、水果、嘉肴……忙的脚不沾地。

楚相所在宫室的热水很快就被送到。宫人手脚麻利,迅速地收拾好了宫室,甚至还摆好了一整套茶具和酒局,带来了楚相在方才宴会中喝的最多的茶叶。

楚怀存这边的东西全都备齐,他们便上前禀报,行色匆匆地往下一个地方去了。

虽然仓促,但整体效果还算令人满意。

恰好楚怀存的心腹都在,时辰又还早,楚相干脆将宫室改成了书房,开始和身边能够信任的知情人士商议要事。殿内被明亮的烛火点亮,所有东西都被烛火照的纤毫毕现,连影子也浓重了几分。

在这样的氛围中,谈论前朝的幽微秘事,倒也恰如其分。

“楚相说的是,”

梁客春在众幕僚面前说话,倒开始有种不卑不亢的沉稳气质了,“当今陛下若是得位不正,总该有新的缘由。陛下仍是东宫时,除了和平王曾有过争斗,此外并没有什么其他威胁,照例而言,先帝除了传位于他,并无他选。”

私下揣度皇帝,在本朝是重罪。

在场的人寥寥无几,多半是从行军时就开始跟着楚相的,早就把脑袋和身家性命一并托付给楚怀存了,至于其他人,也都是楚相不忌讳的。他们自然懂得择良木而栖的道理,对于他们来说,皇帝在楚怀存的威势下,也并无什么特殊。

“或许当今陛下……”

说到大不韪话题时,还是有人停顿了一下,“被发现并非先帝血脉?”

“陛下是中宫皇后年少所出,怎么会有血脉之虞?先帝晚年和当今陛下关系不睦,或许在民间另有血脉所存,小心教养着,打算传位于新人?”

“我想平王也不算完全倒了。”梁客春认真听着,发表了一下他的意见,“他的生母王贵妃在先帝暮年时反而陪伴最多,若是先帝动了心思,也并非没有转圜的机会。”

方先生哼了一声:“平王那等不忠不孝残害手足之人,纵然皇帝有意,也难以服众,我看倒不是这样。”

“那依先生之意,如何?”

“当今陛下可是擅长用毒之人。”方先生见众人都将目光投向他,才开口,“蛊毒要杀死一个什么人,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但遇到懂行的,或许也会很快露陷。”

“毒?”有人疑问,“这当从何说起?”

方先生这才想起关于季瑛的情况,他们的楚相反而比其他事掖得更紧,毕竟牵扯到对立势力,连梁客春都一知半解。他探寻般看了一眼楚怀存,见对方只是将手指叩在桌上,并未置辞。他面前的茶案上,侍人过来添茶,滚烫的热气氤氲而上,挡住了他的脸。

“这个你们去问楚相,”方先生决定好了话术,“反正楚相清楚我在说什么。”

他这话有点无赖,不过倒是很让人信服。

楚怀存平静地听着他们讨论,等着面前滚烫的茶水凉到可以入口。茶水仍旧是浅淡的翠绿色,倒映着他那只冰冷的眼睛,没有一点波澜。顺着方先生的话,他开始想季瑛的事。

其实,他尚且不能完全信任季瑛,才只让身边的方先生知道季瑛的具体情况,其次是绝对不可能背叛的暗卫。否则,他该怎么解释和季瑛的关系?

事到如今,两个人推推拉拉几个回合,却谁也不肯先露怯。但季瑛有破绽,镇北将军的事情也好,其他的弱点也罢,他从未提过,也从来没有用这些东西来对付他。

谁应该先服软?谁最终会先心软?

此时,季瑛大概已经抵达遥远的宫城。

外面的暴雨没有一点要停歇的意思,他匆匆忙忙回京,路上一定狼狈不堪。暴风雨能够席卷山林,摧毁屋舍,楚怀存有一点隐约的心焦。他用拇指和中指摩挲着已经不那么滚烫的茶盏边缘,无可奈何地意识到自己的这种情绪叫做担忧。

楚怀存将茶盏抵住嘴唇,微苦的香味蔓延开来。他一向最喜欢绿茶,没有经过漫长的处理,带着有点侵略性的气味。茶水是方才泡好的,此时殿上四处都闻得到一点茶香。

毕竟宫廷中上好的龙井,更是其中翘楚。

“说不定陛下当年不想再等下去了,毕竟他做太子,便做了足足四十年——”方先生正和人争论,声音忽然低下来,像是察觉了哪里不对,“等等,都等等,我好像感觉到什么。”

楚怀存抿了一小口茶。

方先生忽然扭过头,在那一刹那,他的脸上带有某种对怪异的察觉,以至于他的山羊胡子都紧紧地凑在了一起。他皱着眉头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宫殿,像是任何一个细节都不能放过。但这种预感太过于模糊不清,以至于要完全捕捉是很困难的。

好在殿里的人听了他紧绷的声音,都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放慢了手中的动作。